這天例會上,總編熱情地向大家介紹了一個人,說此人愿意贊助雜志社,使它再繼續(xù)將牌子扛下去。坐在旁邊的一個白圓臉的男人就很有禮貌地站起來,向大家點頭。接著總編又說起了將來的辦刊宗旨及可能有所改變的事宜,具體怎么改,還要看王總的意見,總編討好似地把眼前的煙推給男人,來一支吧,也說兩句吧,王總。男人又微笑著咳了兩聲,接過話頭,要改,當然要改,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讓它活下去。
事情很突然,樣刊很快出來了,編輯室里的幾個人正熱烈地討論著,人事部的老張進來了,老張說,從明天起,要過來四個新人,是王總調(diào)過來的,先通知你們一聲。四個人,老張,他們都是來做編輯嗎?陳江擰著眉頭問。不做編輯來編輯部做什么。老張莫名其妙地看了陳江一眼,退了出去??磥黼s志社要壯大了。陳江自言自語了一句,繼續(xù)在網(wǎng)上跟人聊著天。
第二天果然來了幾個穿著時尚的年輕人,一問,原來他們在本城的另一本雜志做過,那本雜志,也是王總任的總編,雜志向來賣得不錯,在全國也叫得響,賺的錢,王總買下了一幢面積不算小的辦公樓,再進行出租,算是有了投資的本錢。林琴還沒適應辦公室里的熱鬧,就發(fā)現(xiàn)陳江黑著臉坐在角落里抽悶煙。
一直到下班,她由于某些事晚走了些,陳江還坐在角落里抽悶煙,最后,陳江從電腦前扭過頭說,林琴,你要是沒事,我請你吃飯吧。林琴的心里便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然,陳江告訴她,自己被炒了。
讓我去發(fā)行部整理資料,總編說那兒正好缺一個人,雜志改了風格,他怕我暫時不適應,也是王總的意思,讓我去那兒先做做發(fā)行工作,將來再回來做編輯,嘿嘿,真是什么借口都編得出。陳江苦笑道。
那---。林琴想說,你會去嗎?但話還沒出口,她發(fā)覺這是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
我其實一早就想走了,今天你也看到了,雜志都給改成什么樣了,整一通俗文藝刊物,充地攤的貨色,呸,我都臉紅。陳江是個清高的人,在雜志社里,不太喜歡跟人說話,但一說話,便擲地有聲。
接著,他問林琴有什么打算,林琴還未表態(tài),他又說,今天總編也說了,雜志社待遇也要改善,我看,你還是暫時呆著吧,他沒找你談話,你也別主動找他,畢竟,外面現(xiàn)在工作也不好找。
飯,他們是在雜志社旁邊的餐館吃的,其實也沒吃什么,陳江卻把自己喝醉了。他紅著眼睛,一杯接一杯地喝,話很少,只偶爾地讓林琴別愣著,也吃啊。見酒見底了,陳江又敦著酒瓶大聲地吆喝,責備服務員服務態(tài)度差勁,連上酒的規(guī)矩也不懂。林琴知道他其實也沒什么酒量,怕他真喝醉了回不去,連忙制止了他,匆匆結了帳,扶著他往住處走。
陳江租房的地方林琴是知道的,有一次他帶一位新來的同事去看過房,說自己在那兒租了五年了,房租便宜,離雜志社也近,條件還可以??吹贸?,他當時對生活是滿意的,陳江年齡其實不大,大約畢業(yè)后這幾年,都泡在了雜志社里,他甚至把自己的辦公桌那一塊當成了第二個家,擺滿了日常雜物,底層的大抽屜里還放著幾件衣服和一雙拖鞋。
一間不大的屋子,里面凌亂地堆著雜物,寫字臺與地上散亂著涂得亂七八糟的稿紙,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埋在衣服堆里,正好留出一個人形的空位。
放下陳江,林琴去洗手間打來涼水,把干毛巾沾濕了貼在他額頭上,不一會兒,屋里傳出輕微的打鼾聲,陳江背過臉,應該是睡著了。林琴是個喜歡整潔的女孩,就順手再幫著收了收屋子,她搖搖頭,不知道這個孤單的男人怎么能忍受這樣的居住環(huán)境。一切都弄妥當了,正要離去時,卻被渾濁低沉的男音震住了。
林琴,抱抱我。是陳江,看來,他是真的醉了,說起了夢話。
林琴沒理會,繼續(xù)收拾著東西。
抱抱我,林琴,我冷。陳江的聲音更啞了,認真聽,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哭腔。
屋子里亮著一盞光錢極暗的臺燈,昏黃得像極深的黃昏,最后一抹夕陽瀝在山頭上、彎曲狹小的路上、遠遠地,一線微亮的地平線,可眺望卻永遠也不可及,天地間一片蒼涼與寂靜,人疲憊又無奈,像是被掏空了,想要流淚。
林琴慢慢地挪過去,什么也沒說,用力抱住了床上的陳江,竟然是冰冷的,可是,他才剛剛喝過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