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已經(jīng)進入了盛夏,廠里又進入了淡季,訂單少了,人也有了空閑。天更熱了,為了省錢,車間里大部分時候只開著巨大的風扇取涼,難耐的溽熱里,大多數(shù)人都昏昏欲睡。新怡所在辦公室有空調(diào),但她依然昏昏欲睡。她突然覺得茫然,剛來工廠時她也茫然,那更像是一種害怕的茫然,現(xiàn)在她感到茫然,像一望無際的草原,走下去,不知何時是盡頭,盡頭處又會不會有什么異樣的風景。混在下班如河的人流里,新怡覺得身體發(fā)冷,聽著車間嘈雜的人聲機器聲,新怡覺得空虛。說到底,她每次回到市區(qū),看到街上提著大包小包匆匆奔波的人流,喧騰媚惑的霓虹燈,都懷疑自己現(xiàn)在有些遠離生活了,被生活隔離一邊閉門造車。但其實,她一直沒有遠離生活,她自己也說不清生活到底應該是怎樣的,或許就是她目前這樣,但艾姝卻斜她一眼肯定地說,你現(xiàn)在那算什么生活啊,無滋無味,新怡,我要是你,一天也過不下去,呆在那種地方,真要把人活活悶死。
可新怡卻沒覺得過不下去,她還覺得挺有意思,甚至廚藝也提高了一點。何工胃口不好,她就想方設法地做一些好吃的東西出來,做這些事時,新怡很用心也很仔細,狹小悶熱的廚房讓她汗流浹背,也渾然不覺。照孫陽的話說就是,用有限的錢,過無限的日子。一棵白菜,也要弄出花來。半個月后,何工又恢復了原來的紅光滿面,甚至還略微胖了一點,辦公室的人就更開他們倆的玩笑了,說他們越來越有夫妻相,同吃一鍋飯,想不像都難。
新怡懶得跟他們爭辯。孫陽聽了卻敲敲碗沿說,他們咋不說我倆呢,我們也同吃一鍋飯,那是不是也越來越夫妻相了。新怡白他一眼,照你這么說,那以后食堂是不能吃了,亂倫。
藍
林琴輾轉(zhuǎn)反側(cè),覺得現(xiàn)在她最重要的事惟有兩件:要么開服裝店,要么去那個遙遠的邊城。
她已經(jīng)離開那個邊城半年了,那些物與人仍清晰得像她眼前的頭發(fā)根。天空高遠湛藍、樹挺拔孤傲,淡淡的風沙使小城永遠籠罩著一層桔黃,像籠罩在褐黃的憂傷里。
電話里,林琴一遍遍地問起小城最近的模樣,男孩說,它還能怎么變,還不是老樣子,這么多年了,除了樹長高了,也沒見它怎么變過。
他們時常在深夜里通話。男孩值班時,守著更漏,一點點數(shù)光陰,也一點點地用話語堆積出一個黎明。他說,林琴,你來邊城吧。林琴心里涌過一股洪流,嘴里卻沒有當即表態(tài)。
服裝店開不了了,我媽不給錢,店址都選好了。林琴有些委屈地抱怨。
那就來邊城開服裝店,我?guī)湍憧肛?。男孩安慰她也鼓動她?/p>
林琴心里就涌過更大一股洪流。
他們就這樣一句云一句霧地聊著,說到男孩辦公室后面的人民公園,樹葉又長全了,油綠茂密地一逢,不像去年林琴來時,一地枯黃,枝杈橫斜。他們還聊到小城的黃昏,站在山頂上,遠遠地看著小城的燈市,讓人有種跳進去的沖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他們什么也不做,只這樣輕輕巧巧地聊天。林琴還突然想起一首詞,范仲淹的《漁家傲》,就是此刻這般描寫那個邊城:塞上秋來風景異,衡陽燕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她喜歡這種悲傷。一個遙遠的邊城,孤立地佇立于邊關(guān),遠離人煙。
她還想像那邊現(xiàn)在漫天如席大雪,落下來,覆蓋街道,覆蓋樓房,天地一片白茫茫,除了雪,什么也看不見。男孩卻在電話里說,天真熱啊,邊城的夏天也熱得人難受,晚上中心廣場上的人多得很,過節(jié)似地,都貪圖那兒音樂噴泉的涼快。
聊了一宵的電話,林琴往往白日睡到很晚,其實也沒睡著,她聽見門外拖鞋“踢它踢它”走動的聲音,還聽見了拖把墩進水里悶悶的水聲,知道她媽又是一大早就起了床,磨豆?jié){、熬粥、做衛(wèi)生。然后,上午十點,她一定還要去菜市場買菜,路上遇上幾個小區(qū)里的熟人,嘻嘻哈哈說幾句哪家超市有新鮮的青菜,哪家超市有打折的油米的閑話。
林琴不想聽見這些,翻個身,接著想她的服裝店,要進什么樣的貨,衣服怎么擺掛,要不要在門口站兩個塑膠模特。守著一堆漂亮衣服,想想都是讓人向往的事,不論是否賺錢,賺大錢小錢,都讓人向往。她開始有些恨她媽了,抱著那二十萬,卻一分也不借給她,讓她斷了夢想。
新怡一聽她這個決定,當即驚訝得合不攏嘴,林琴,你真的要開服裝專賣店啊。
那還有錯,跟廠家好不容易談好拿貨折扣的,店面也是跑了數(shù)十家才定下的。林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