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怡沒想到孫陽會喜歡她。一起吃飯時,孫陽常常跟何工阿標(biāo)一起討論服裝廠的女孩,也討論炬力電子廠的姑娘,哪個長了對杏眼,哪個長了張櫻桃小口,哪個又長了一雙修長的鹿腿,都一一肢解開來說,仿佛下飯菜,說一句,嚼一口飯。有一次,他們又在討論時,新怡就想到了吳大泉,以及他那一口鉆石般的白牙。猛地,心里又涌起一陣酸楚,她裝做上廚房盛湯,偷偷地擦了擦眼睛,玻璃上反射出一張扁平的臉,她不知道吳大泉會不會還記得她,記得的,又是她的哪一部分,他們相處的時間并不久,也什么故事都沒有,他也早已在自己之后離開了金蓮小區(qū),杳無此人,在深圳,人們似乎都惟有一串號碼,要是將號碼也丟了,那人便湮滅進(jìn)了大海。
孫陽卻有一股不屈不撓的架勢,他過來吃飯,買新怡愛吃的熟食,飯后又爭著幫新怡洗碗,新怡要回宿舍,他從椅子上彈起來,率先開了門送她回去。新怡覺得他好笑,問他近來神經(jīng)是不是錯亂了。
錯亂?是有些錯亂,看見你,我就亂成一團(tuán)。孫陽半認(rèn)真半吊兒啷當(dāng)?shù)卣f。
有病。新怡不理她,自顧自地往前走。她雖然不討厭孫陽,卻也不喜歡他,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一個水路一個陸路,走不到一塊去。
以為孫陽只是一時頭腦發(fā)熱,幾天后,何工卻也來勸新怡。
先是東拉西扯地說著別的,問新怡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新怡一口回絕,有也死了。接著何工就說,苦口婆心地,孫陽掙得錢雖然少了點(diǎn),但人卻也老實(shí)。他以為新怡是嫌棄他,他們確實(shí)相差太遠(yuǎn),但新怡還沒想到這個。
何工的說服對于新怡沒起任何作用,可最終新怡還是答應(yīng)了。
周日這天早上,新怡剛剛起床打開手機(jī),一條短信息就跳了出來。孫陽告訴她,他在她家小區(qū)大門外的廣場上,希望她能出來。
新怡家住在小區(qū)大門斜對面的一幢樓,拉開窗簾,孫陽果然坐在廣場臺階上,若有所思地抽著煙,眼睛卻望著正前方,他應(yīng)該沒看見新怡。讓新怡奇怪的卻是,她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家在市內(nèi)的住址,他怎么就知道了。
她沒有多想,只是果斷地拉嚴(yán)了窗簾布,連同客廳的窗簾布也拉嚴(yán)實(shí)了。
手機(jī)卻一刻也不安寧,短信息一條接一條,希望新怡能出去坐一坐,最后,連電話也打進(jìn)了十幾個。孫陽斬釘截鐵地告訴新怡,她什么時候出來,他就什么時候離開。新怡煩了,索性連手機(jī)也關(guān)了。
中午一過,卻突然變天了,九月的深圳,依然炎熱,起先還是火辣的太陽,人來不及眨眼,就轟地炸開一個響雷,潑下傾盆大雨,只短短一分鐘,天和地任著性子玩瘋了,端起巨盆潑得三米外不見人影。
雨像一條正弦波,也有低谷高峰,幾分鐘后,雨稍微歇了歇,能見度也增加了不少。新怡在房間里翻來覆去睡不著,家里很安靜,連那只她爸寵愛的黑貓也一反常態(tài)地安靜,一家人都在睡午覺。但這種安靜里,卻有一種壓抑的沉悶,一下雨就悶,老房子就更悶了,她有點(diǎn)透不氣來,慌忙跑到陽臺上做了一口深呼吸,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廣場上瞟,透明的雨簾中,一個模糊的黑影仿佛一尊雕像蹲在廣場的羅馬柱下,裸著頭,不遠(yuǎn)處即是一排涼椅,上面有纏滿藤草的雨棚------下面卻是空蕩蕩的。
雨,直到下午三點(diǎn),才收干凈,廣場上漸漸有了一些人,他們是出門活動的,幾個人好奇地圍著羅馬柱下雕像一般的孫陽,新怡抬頭眺望,孫陽依然一動不動,她不由得心頭一驚,他該不會淋出毛病了吧。
新怡猜得沒錯,孫陽是淋出了毛病,據(jù)何工說,他向廠里請了兩天假,第一天下不了床,發(fā)燒;第二天忙得吃不了飯,又是嘔吐又是鼻涕。
再次見到孫陽,他明顯瘦了一圈,臉色更是蒼白,泛著臘紙般的半透明的黃,新怡頭也沒抬,站在煤氣灶前理著一把蔥,問他想不想吃餛飩,遇上有不錯的皮,價格也便宜,就買了些。孫陽扶著墻,苦澀地笑笑,抽抽鼻子說,新怡,你們家門口那個小廣場很漂亮啊,你要是不煩,下個星期天我還去蹲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