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jié)，艾莎的年度考核工作非常繁忙，暫時沒有時間流連在QQ和博客上和網(wǎng)友們進(jìn)行心靈溝通了?？稍倜Γ疤煜铝季墶边€是要每天一看，跟著了魔似的，仿佛那兒真有良緣在等著她。留言則如“潮水”般涌來，艾莎終于明白面對幾千萬會員是什么樣的后果。

有了前兩次約會的失敗經(jīng)驗(yàn)，艾莎覺得有必要將被動改為主動?？蛇@樣“工作量”就更大了，除了要花時間去甄別這些留言里的人是否合適外，還要經(jīng)常調(diào)整搜索條件。起先，只限定在上海市。過了幾天，覺得自己不該這么呆板，于是，上海周圍的幾個大城市也加入到搜索范圍內(nèi)。

農(nóng)歷正月二十五的晚上，是公司的年夜飯聚餐時間。在中國，不管是哪個國家的企業(yè)，都必須尊重并加入中國人迎農(nóng)歷新年的習(xí)俗。公司包下匯豐大廈四十樓的日本料理店，一百來人從傍晚六點(diǎn)開始，一直嘻鬧到現(xiàn)在。艾莎被敬了不少杯，已有些醉意，眼神也變得特別活潑。而欣怡因?yàn)榫凭^敏，則可以滴酒不沾，她那幾杯，也被艾莎代喝了。兩人坐在一起，一個是桃子般的粉臉，一個是蛋白色的白凈，煞是好看。日本清酒就是這股勁，喝下去的時候像白開水，一個小時后，腿就開始發(fā)軟了。

每年年夜飯的最后高潮都是抽獎，但抽獎前還得唱首《北國之春》。艾莎選這支歌是因?yàn)槿巳硕紩粫照Z的，還能唱中文版。大家都唱，氣氛才上得來。中國員工在抽獎前總唱得特別帶勁，酒勁加貪勁直唱得繞梁三尺、余音不絕。而日方代表及員工也特別喜歡唱歌時的氛圍，讓他們有種“家”的感覺。

艾莎步履有些不穩(wěn)地站在臺上，她的臉因?yàn)榫凭团瘹舛兊帽忍一ǜt艷。拿著麥克風(fēng)，她用充滿感染力和略帶醉意的語氣，從紀(jì)念獎開始一個個地往高等獎念。她腳步趔趄，面色緋紅又熱情洋溢的可愛樣，吸引著座席間一位日方代表的目光。

他叫佐藤佳雄，是總公司的計(jì)劃課長，能講流利的中文，算是個中國通。173米的個子，在上海人看來，不高，在日本人那里，還算是挺拔。聽老員工們說，佐藤剛來中國時，上唇有一撮小胡子，下巴是修得極短的連腮胡，很有男人味。在上海住上一段時間后，大概無意中看了些抗日電影或電視劇，知道那撮小胡子給中國人留下的痛苦回憶，某天那撮胡子就忽然沒了，下頜更是剃得發(fā)青。還是很有男人味，卻讓大家覺得親近了許多。三年前艾莎進(jìn)公司時，他就覺得艾莎是個可愛的姑娘。可今晚他覺得，艾莎怎么會這么可愛！

在起哄聲中，一件件獎品被領(lǐng)走。人們也慢慢散去，很快就走了一大半，可佐藤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坐在不起眼的拐角處，等艾莎忙完。也許是酒意，也許是喜歡。今晚，他非常想和艾莎聊聊。

“艾生（莎），今天辛苦了?！弊籼俚陌l(fā)音，艾莎總念成艾生。

“佐藤先生，您好！我應(yīng)該做的，就怕做得不夠好。”艾莎向佐藤點(diǎn)點(diǎn)頭。按照日本人的習(xí)慣，見到上司應(yīng)該鞠躬。不過在上海，一般都以點(diǎn)頭代替。

“你做得很好。你喝了很多，怎么回去？”

“我有車。”艾莎穿上大衣，然后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喝得太多啦！”

笑完，佐藤說：“我們一起去坐出租車，我做你的護(hù)花使者。”

“好吧！謝謝佐藤先生照顧！”艾莎爽快地答應(yīng)，讓站在一邊本準(zhǔn)備送艾莎的欣怡呆了一下。

艾莎穿著高跟鞋，醉得有些搖晃，腦子又清楚得很。不過，大腦控制腳步有些難，佐藤和欣怡一左一右攙著她來到電梯口。電梯口已經(jīng)站了好幾位同事，也都是滿臉通紅，其中一個對著佐藤狂說上海話，估計(jì)也喝了不少。

一行人亂哄哄地從匯豐大廈出來，站在燈光璀燦的陸家嘴環(huán)路上，才知道這個夜晚有多寒冷。刺骨的寒風(fēng)，不知是從黃浦江上吹來，還是這些高樓大廈頂上盤旋下來的，穿過厚厚的大衣，直吹到心窩，兩分鐘內(nèi)讓人從頭冷到腳。一起出來的八九個人，還在嘻嘻哈哈地?cái)D著挨著站在路邊，胡亂地點(diǎn)頭、半鞠躬地告別。一轉(zhuǎn)眼，人都被約好來接的人接走。沒人接的，也都拼車搭著走了。欣怡不知搭了誰的便車，轉(zhuǎn)眼也不見了人影。剩下佐藤和艾莎站在路邊伸著兩條胳膊，妄想能截下一部的士。

五分鐘后，兩人的手都縮了回來，放進(jìn)了大衣口袋。艾莎比佐藤更冷些，大衣里面是薄薄的晚裝裙。被這寒冷的風(fēng)一吹，酒意頓時沒了一大半。兩人冷得大大方方地依偎在一起，如情侶一般。路的前方，還有好幾堆也正在打車的人，三五個一堆，一樣的嘻嘻哈哈。大家都是因?yàn)楹攘它c(diǎn)酒而放棄開車的，有幾個手上還拎了沉甸甸的紙袋子，辛苦了一年，不知道是獎品還是老板額外的犒賞，反正一定不會是吃不完打包的飯盒。

佐藤把他那條栗色的羊毛圍巾拿下來，為艾莎圍上。他站在她身后，有些緊地抱住艾莎。

“上海的夜晚很美。”佐藤說。

艾莎點(diǎn)點(diǎn)頭，回頭望了一眼和她身高差不多的課長，笑笑。半張臉都被他的圍巾包著，笑容只能從眼睛里看出。艾莎心甘情愿地被他抱著，忙了一天，累了一年，借著殘存的一點(diǎn)酒意，把他變成寒冷中的一點(diǎn)依靠。

當(dāng)下的中國人是最沒耐心的。艾莎指指前面的人說：“我們要走到他們前面去，才能攔到車?！?/p>

“好的?！弊籼俜砰_手，用左手摟著艾莎的肩。雖然挨著他，艾莎還是腳步趔趄。這不是醉，是凍。艾莎腳上穿的是露趾頭的晚裝鞋。

陸家嘴真是不來不知道的風(fēng)景。經(jīng)過那一堆堆人時，他們個個都還沉浸在年夜飯的歡樂中。風(fēng)中，大聲地說著話，聲音才不會被刮走。英語、京腔、上海話、普通話夾雜在一起，最多的是酒味。燈火璀璨的陸家嘴，春節(jié)來臨前的深夜里，竟有這么多衣冠楚楚的“醉鬼”。說醉沒醉，沒醉也要裝些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