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無緣無故地叫別人的不是我而是阿木。每當我睡覺或者看小說時,阿木總是無聊地叫我一聲,等我回頭,她就帶著四個酒窩笑著說:“沒事兒,就是叫著玩兒。”我氣洶洶地盯著她:“這有什么好玩的?!”阿木是軟硬都不吃的,當然尤其不吃硬,所以她一仰頭:“喊什么?你喊什么喊?”我一扭頭,沒好氣地說:“我吃飽了撐的,行吧?”阿木一副受傷害的樣子:“以后你別沖我大喊大叫的?!?/p>
可是,除了上課學習做題考試和大喊大叫以外,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些什么。
每次為了一些比雞毛還蒜皮的小事搞得不歡而散時,我都覺得心中一陣難受。為自己總是被什么東西逼得去沖阿木大喊大叫而難過,也為阿木總是讓什么東西逼得被我大喊大叫而難過,為每一個人,甚至為我厭惡的人和厭惡我的人而難過。我不知道究竟是誰做錯了什么,使事情變成了這個樣子。
當我舊病復發(fā)時,心情糟糕透頂,面如死灰,如果又正趕在冷戰(zhàn)期間,阿木有時就忍心地讓我一個人慢慢痊愈,有時會用一種俯視的怪異腔調哼出一句:“哎,你啞巴了?”我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阿木就試探性地遞過一個杯子,用剝削階級標志性的口吻命令:
“去,給我打一杯水回來。”對于這種本來是沒得說但一經(jīng)阿木毫不客氣地說出來后反而讓我覺得很有得說的請求,我平時總要搞一些企圖使她認識到這樣毫不謙虛地役使我是應該感到心虛但每次她看了之后反而更加心安理得的表情后才一副犧牲精神地離開,但是我眼下心情惡劣,所以一句話也沒說,一種有內涵的表情也沒作,默默地走到水房,排在一群等著洗手洗臉喝水涮拖布的人后面若干分之一年后,接下一瓶看似清涼衛(wèi)生干凈其實鬼知道經(jīng)過了什么物理沉降生物降解化學消毒的據(jù)稱是自來水的液體。對于這些看似透明的東西進入阿木體內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災難性后果我可是沒有絲毫把握。等我把杯子放在阿木桌上,阿木一臉的怪異滿心的不安,悄悄地問我:“哎,你沒事吧?”我仍然一語不發(fā),于是她毛骨悚然地問:“你是不是病了?”我盯著她的臉,精神開始渙散,我想不明白為什么阿木是這個樣子而我是那個樣子而別人是另一種樣子,這個世界為什么是一種我不能理解的樣子?為什么?阿木見我舉止異常,愈發(fā)慌亂地說:“說句話呀。你可別嚇我!”我看見她一臉擔憂,忽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欣慰,然后一笑:“沒事兒,我死不了?!卑⒛静幌矚g談論“死”這個話題,她說我想這件事還太早,可是我覺得想這件事是趕早不趕晚的,因為等到死了之后再想就來不及了。在這個問題上,阿木表現(xiàn)出了女性令人欽佩的固執(zhí):一聽見那些令她不快的字眼,她就立刻裝出一種法師的模樣“呸呸呸”一通。我在一旁看得發(fā)傻,表情茫然地問:“你這是干啥呢?”據(jù)阿木不容置疑的闡述,我才知道這乃是一種民間科學,可以用來驅散邪氣 我撇撇嘴:“你行不行啊?”
某一天,阿木用滄海桑田的風格講述前一晚回家時險些被卡車撞到的經(jīng)歷并慨嘆:“哎!你差點就再見不到我了!”但由于我們魔族具有強大的自我修復能力,況且我對死亡缺乏感性的體驗,因而只是一句話都不說地發(fā)了會兒呆,甚至想到了精靈能夠死后轉世重生的說法 滿心期望我能夠問寒問暖的阿木從此認定我是個完全不在乎她的破爛同桌,并由此進一步擴展得出:我一定是某種不關心任何人的冷血動物。
對于變成一只在進化史上屬于前輩級別的冷血動物,我并不十分在意:我不相信“別難過”,不相信“這算不了什么”,我相信那些傷心的事很算得了什么,我相信哭出來會好過一些。所以也許是我錯了,但我一意孤行,繼續(xù)做一只奇妙的冷血動物。既然阿木是“美女”,那么我成為野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