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桶是溫暖的,大理石墻壁是溫暖的,光線是溫暖的,空氣是溫暖的,外面的街道是溫暖的,人群是溫暖的,時間是溫暖的,幻想是溫暖的,欄桿、商店、車輛、報紙、廣告牌都是溫暖的。飛鳥落下的羽毛,挖掘機揚起的塵土,電腦芯片發(fā)出的冷光,超市里仿制的中東茶具,凍肉、果汁、殺蟲劑、鋁制落地?zé)?,路邊的站牌,交錯的人群都是溫暖的。血是溫暖的,呼吸是溫暖的,汗水是溫暖的,即使是排泄物也是溫暖的。王凡坐在馬桶上享受著這一刻的溫暖,全身松弛,清爽,任自己的意識快樂地四處飄揚。他不想停止,他不想讓這一刻的感覺消失。
突然,旁邊隔間傳出了沖水的巨響,巨響沖走了大便,也沖走了王凡的幻想。從聲音判斷,那個人拉開門走到洗手池旁,擰開了龍頭。這時廁所門被推開,幾個人有說有笑的走了進來,有的小便,有的洗手,王凡聽上去覺得他們帶著廣東口音,其中一個人說話的嗓音尤其響亮,好象還在罵人。過了一會兒,幾個人相繼出去了,廁所里重新恢復(fù)了寧靜。王凡感覺肚子清爽多了,就站了起來,沖完水提起褲子,拉開門走到洗手池旁。這時,他聽到天花板上的小音箱里傳來了一陣歌聲,那是一首他非常喜歡的英文歌,是一位叫鮑勃?迪倫的有著一副公雞嗓子的歌手唱的。他一直覺得這個人的歌說出了他自己的感覺?!斑@感覺如何/這感覺如何/獨自一人的感覺如何/沒有家的方向/無所作為/象一個無名氏/象一塊滾石?!蓖醴泊袅⒃阽R子前,聽著這首歌,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眼前的這個人他既熟悉又陌生,消瘦的臉頰上爬著一層淺淺的胡子,蒼白的皮膚,面帶倦意。從他的眼中,可以看出一些傷感,一些孤獨,一些茫然和一點點憤怒。這就是我嗎?王凡疑惑地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想著,這真的是我嗎?這可能就是我。這個人是透明的,是無形的,沒有重量,沒有肌體,可以被任何物體穿過,也可以隨時被融化。什么時候存在或者什么時候消失都無所謂,有誰會在乎呢?“我在哪兒?我在干什么?我為什么在這兒?我該去哪兒?” 王凡想著想著,感到一陣暈旋,一陣惡心的感覺。每天他都被這些要命的問題纏繞著,他感到支持不住了,受不了了。他低下頭,把冷水撲到了臉上,然后猛烈地搖了幾下頭,讓自己清醒過來。
他伸出手去拿香皂,可是突然發(fā)現(xiàn)洗手池的邊上,不銹鋼香皂盒的旁邊,靜靜地躺著一只黑色的皮夾。王凡拿起來,翻開皮夾,看見里面有一疊一百元的人民幣,幾張酒店disco的門票,兩張visa卡。沒有身份證,沒有照片,沒有護照。王凡本能地轉(zhuǎn)身打開門跑到了大堂中央。這時的大堂很冷清,幾個看上去象阿拉伯人樣子的中年男子拖著行李在前臺辦手續(xù)。值班經(jīng)理慢吞吞地踱著紳士步在大堂里徘徊,商品部里有兩個女人在挑選著絲綢,只有在離他十幾米的商務(wù)中心門口有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年輕女子在交談。
王凡走過去,先瞟了一眼那個女人,她的身體很豐滿,嘴長得很性感,給人一種嫵媚的感覺。那個男人看上去保養(yǎng)得很好,穿著一套合體筆挺,肯定價格不菲的淡藍色西裝,表情嚴肅。王凡對那個男人說:“對不起,打擾一下。請問您剛才去過衛(wèi)生間嗎?”那個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凡,口氣生硬地說:“怎么了?”王凡聽著這話心里有點不舒服。這男人答非所問,好象誰欠了他什么似的,并且好象別人要探聽什么秘密。王凡冷冷地說:“只是問您一下,您去過衛(wèi)生間嗎?就在五分鐘前。”那個男人沉吟了一下說:“去過?!迸赃叺哪莻€女人好奇地看著王凡:“他是去過,怎么了?”王凡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又轉(zhuǎn)過頭來對著男人說:“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掉了什么東西?!蹦莻€男人馬上警覺地摸摸西服口袋和褲子口袋,然后表情很篤定地說:“沒有,我沒掉什么東西?!比缓笏窒肓讼胝f:“不過我出去的時候有幾個人進了廁所,會不會是他們。是什么東西?”王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個女人說:“你沒丟東西就行了,你看見那幾個人去哪兒了?”“他們好象坐出租車走了。”“好,謝謝?!蓖醴厕D(zhuǎn)身準備走,轉(zhuǎn)身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那女人朝他微笑了一下,王凡覺得那嘴唇實在是很漂亮,讓人有吻的欲望。他點了點頭,走出了酒店大門。
站在大門口,四周除了門童沒有什么人,王凡回頭看了一眼門里的酒店前臺,又轉(zhuǎn)過頭想了想,他決定先不交給酒店,他們不一定能找到失主,而且人已經(jīng)走了,回家想想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