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文化大革命”之后，他老婆接到過匿名電話，說他在外面和別的女人亂搞。他們的婚姻就此結(jié)束。說實話，這老田的確算不上啥模范丈夫，可后來他那些風(fēng)流韻事也沒查到什么真憑實據(jù)啦。沒人知道是誰打的那個匿名電話。后來，廠子里迫于上級的壓力開除了老田，還把他送去法院判了刑。他老婆的事兒更懸，三十出頭跟他離了婚，開始和別的男人約會，結(jié)果沒過多久她跟人上床的照片就被公開了。那可是八十年代初啊，出了這種丑聞，她就自殺了。于是田陌搬回去和她父親老田一起住。再后來老田借了一筆錢，開了個小飯館?？蓻]到一個月，就出了顧客集體食物中毒的事。他們請了個律師，把老田告上法庭。最后老田賠錢賠到破產(chǎn)。

于：是很詭異，那個年代很少有人會因為這種事上法院告狀。

翁：你知道他怎么癱瘓的嗎？

于：因為中風(fēng)吧？

翁：飯店關(guān)門之后他感覺很失落，每天泡在麻將桌前跟人賭錢。后來被民警抓住，算是“二進宮”了。交了一大筆罰款，又被狠狠教育了一頓，回到家就中風(fēng)了。

于：真是報應(yīng)?，F(xiàn)在說說為啥田陌命不好吧。

翁：她從小就沒過幾天好日子。雖然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可在高考那天被一輛自行車撞了。其實當(dāng)時她沒受啥傷，可撞她那位非要帶她去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檢查完，考試時間也錯過了。

于：那屬于交通事故，人家騎車的是對她負責(zé)。

翁：可能吧?？墒撬谝环莨ぷ饔衷趺凑f呢？

于：工作怎么了？

翁：當(dāng)時她等不起來年再考了，于是就到一家保險公司當(dāng)了個業(yè)務(wù)員。其實這工作不錯，能拿到不少提成。畢竟當(dāng)時保險還是新鮮事物。可她才干了三四個月，就有人給老板寫匿名信告狀，說她在跑業(yè)務(wù)的時候“亂搞男女關(guān)系”。她老板出于保護公司形象考慮，炒掉了她。

于：呃，這只是她的一面之詞吧？

翁：我以前也這么問過她。可是一個姑娘家有必要編這樣的故事擠對自己嗎？

于：她自己對“命不好”這事兒怎么看？

翁：她似乎一直無法走出這個陰影，后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災(zāi)星了。她試著找其他工作，可是總找不到。直到最后才到了那家低檔賓館，干上了這輩子最后一份工作……

于：她怎么想起來對你說起這些的？

翁：她的自卑感很強。我們第一次正式約會的時候，當(dāng)我談到我倆的將來，她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轉(zhuǎn)運了。如果不是那次電梯故障，她絕對不會跟我約會的。她有點迷信，覺得那次電梯故障是天意。你們也知道，她碰上的倒霉事兒太多了。

于：最后一個問題，你真的打算娶她嗎？

翁：我們算不上正式戀愛吧，不過我們覺得那是早晚的事兒——只要我離婚了……

陳超很快聽完了磁帶，可他發(fā)現(xiàn)于光明幾乎沒發(fā)表什么評論。以往查案，那家伙有時是會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在這次的書面記錄里也沒找到于光明的看法。

陳超站起身來，準(zhǔn)備去煮一杯咖啡。這個早晨溫度很低。窗外，一片枯葉從樹上飄落，在風(fēng)中飛舞。陳超想起，自己多年前讀過的一部故事中也寫到過這種情景。

他把煮好的咖啡放在床頭柜上，拿著錄音機重新躺到床上。

這會兒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于光明下圍棋的樣子——棋盤上黑白雙方激戰(zhàn)正酣，但局面尚不明朗——就像手頭這件案子，至少現(xiàn)在還是如此，說不清道不明的。

說不清道不明。那個翁先生提到伴隨田陌一生的“厄運”之時，也是這么說的。

老田算是罪有應(yīng)得了，但“文化大革命”時大多數(shù)像老田這樣的家伙依然逍遙法外。俗話說，殺雞儆猴。估計老田就是那只“雞”了，這也是他的命吧。

可田陌的事又怎么解釋呢？高考那天被自行車撞上也許就是個交通事故?？珊髞砟欠饽涿啪蛻?yīng)該是惡意攻擊了。當(dāng)時她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誰會那么恨她？

忽然，陳超的手機響了。

打電話來的是那位叫白云的姑娘。電話那頭的她柔聲說道：“一起去城隍廟市場吃頓飯吧，我知道你喜歡那兒的小籠包?！?/p>

這倒是個好主意，至少可以稍微輕松一下。再說，跟這丫頭聊聊，對寫論文和破案也會有些幫助。

沒等他回話，白云就搶先說：“那兒有不少賣旗袍的時裝店呢。雖說檔次不算高吧，起碼挺時髦的。還有賣復(fù)古款旗袍的呢?！?/p>

復(fù)古款旗袍？陳超一愣。

“那咱們一會兒就在南翔小籠包店見面啦！”

這可是為了查案，陳超自語道。雖說跟這丫頭在一起挺不自在的，不過到時她也能充當(dāng)一把時裝顧問了。

為啥跟白云在一起就那么不自在呢？難道她是傳說中的紅顏禍水嗎？自己在論文寫作過程中讀了不少東西了，許多資料中倒是不乏類似描述。他曾經(jīng)讀過一份文學(xué)評論，文章作者認為崔鶯鶯之類的女子，就像現(xiàn)如今有些歌廳女服務(wù)員一樣，出身不夠清白。

還是換件衣服收拾一下抓緊出門吧，陳超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一副疲態(tài)。

二十分鐘之后，陳超來到城隍廟市場，發(fā)現(xiàn)自己無意間走的還是以前常走的那條路。

對大多數(shù)上海人來說，城隍廟本身沒什么吸引力。在他們眼里城隍廟只是附近這座市場的名字而已。這是一個主要經(jīng)營當(dāng)?shù)匦〕院碗s貨的市場，每到廟會時節(jié)就到處是各種小攤。而陳超感興趣的其實是那些小吃，像鴨血湯、小籠包、切糕、三鮮水餃、牛肉面、炸豆腐和酸辣粉什么的……好吃又不貴。在那個吃大鍋飯的時代，大家都掙著很少的錢，吃著粗茶淡飯，但依然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