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她開始說話。這個公寓很糟糕,她說,可是她只租得起這里。紐約太貴了,尤其是對一個沒有固定薪水的人來說。而且這里地段很好,因為她常有機會從聯(lián)合國接一些工作——翻譯或校對文件。她可以直接搭公車到第一大道,或天氣好且有空時,她甚至可以走路過去。
她知道可以多花些工夫讓這個地方更好一點。她可以粉刷墻壁,換掉恐怖的地毯,還可以買一臺電視。也許有一天她會這么做,如果她還待在這里,如果沒搬家……
她的呼吸頻率改變,我判定她睡著了。此時我的眼睛也閉上了,感覺自己在半夢半醒之間。但“你可以再陪我一會兒嗎?”不完全是讓你在這里睡一整夜的邀請,她的床也沒寬得能容下兩人共眠。這張床做點睡前活動還可以,只要運動不要過于激烈,可是到了要制造一系列運動的時候,床就有點嫌擠了。
我小心翼翼地溜下床免得吵醒她,拾起剛才匆忙間亂扔的衣服穿上。熄滅蠟燭前,我走到門邊把鎖打開,免得等會兒得在黑暗中摸索。
然后我過去打算把蠟燭吹熄,結果被她的小壁龕吸引。一張家庭照裝在藥房相框里,是一張姿勢僵硬的快照,里面有父親、母親和一個女孩,那一定是伊洛娜,當時六歲或七歲。頭發(fā)顏色比較淡,五官輪廓沒那么分明,但我覺得她的眼睛似乎已經(jīng)具有那種自我解嘲的特質。
你戀愛了,我心想,也帶著微微的自我解嘲。
我拿起那個水晶,在手掌上感覺它的重量,又放回去。我看著那些圣人畫像,判定都確實頗有歷史,但也許不是很值錢。我撫摸著一個軍隊或教會的勛章,那是個青銅大獎章,里頭有一個頭戴法冠的主教畫像和斯拉夫字母的題字,從金色和深紅色的絲帶上垂掛下來。還有一個瑪麗亞·特麗莎女王①的銀幣,以及一個白色金屬的獎章,上頭有個我不認識的國王的胸像,靜靜地躺在原始獎章匣里面的絲絨襯里內。
①瑪麗亞·特麗莎(Maria Theresa,1717—1780),曾為匈牙利與波西米亞女王。
祖?zhèn)鬟z物,毫無疑問。還有一個小小的動物展覽,包括一只鑄鐵的狗和貓(上面的漆是手繪的,已經(jīng)剝落了好幾塊),另外一個手繪的瓷狗,三只瓷企鵝(其中一只的翅膀尖不見了),還有一個雕刻得很棒卻有點遲鈍的木頭駱駝。袖珍杯碟無疑是童年紀念品,或許是哪次扮家家酒用來當茶具的留存物。
正當我打算吹熄蠟燭時,另一張照片攫住了我的視線。照片框后面有支架撐著,待在相框里的是一對與我年齡相仿的男女。女人的頭發(fā)很多,高高地盤在頭上,使我想起路德米爾伏特加的標簽。她穿著一件合身的外套,肩膀上披著銀狐圍巾。男人穿了一件有腰帶的寬上衣和平滑的絲質圍巾,一手環(huán)著女人的腰,另一手揚起似乎在打招呼,朝著鏡頭茫然地微笑。
他讓我想起某個我認識的人,但想不出是誰。
熄滅最后一根蠟燭時,我雖看不到他的笑臉,卻仍努力在想。然后我想到別的事,比如我上次看到那扇門時,門在哪里。一抹微光從伊洛娜的窗透進來,幾乎暗得像薄伽丘大廈的公寓。門底透進來一道窄窄的光,我設法不碰到任何東西,向門走去。
我踏入走廊,把門關上,想確定扣鎖已經(jīng)鎖上。我真不愿意就這樣離去,讓她和這個惡劣的世界之間只有一道扣鎖,但我身上沒有工具。如果帶了,我就可以把門好好鎖上,不過或許也一樣。否則事情會變得很難解釋。
傍晚時似乎要下雨的樣子,但晚上的天氣又變得清朗柔和,此刻是個適合外出的宜人天氣。走路十五分鐘就可以到我的書店,但如果現(xiàn)在去,那我就得提早九小時上班了。
做愛使伊洛娜憂傷,卻使我焦躁,這讓我們兩個成了該死的性愛廣告。我覺得自己好像可以一路走到圣路易,而且到那兒還可以朝哪個人的嘴巴來一拳。我走了八個或十個街區(qū),招了輛出租車。我拖著雙腿爬上后座時,腦袋里第一個念頭是去威克斯福德城堡,看路德米爾是不是像我記憶中的那么難喝。第二個念頭是承認第一個念頭很白癡,然后叫司機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