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孤旅 黃萬里九十年人生滄桑
從金沙江回來后,黃萬里被任命為灘道委員會測量隊長,成天在山谷、河道進(jìn)行實地勘測。六十多年后,妻子回憶起這一段日子時,印象最深的是“出差”,“不停地出差”。丈夫沒完沒了的野外作業(yè),成了和他們新婚生活密切相連的一部分。什么都要實地看過的黃萬里,沿著岷江從河口一直到源頭,包括岷江的幾條支流——大渡河、青衣江等,幾乎都走到了。1988年8月,黃萬里在《青衣江志序》中寫道:“少作青衣江畔客,天名滎雅(天全、名山、滎經(jīng)、雅安)走多回;老來樂序斯江志,夢繞青衣江水隈。”表達(dá)了自己與青衣江結(jié)下的深情。不僅青衣江,長江上游部分河道和四川境內(nèi)的代表性支流,他都親自沿河實地考察過。他說他“曾步行六次勘察岷江、烏江、涪江、嘉陵江,行程三千公里”。早年的這些實地勘察,為他以后形成水文地貌學(xué)的觀點奠定了基礎(chǔ),也對他晚年關(guān)于長江干流是否可修高壩的思考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他回憶道,在美國學(xué)習(xí)時“還沒有地貌學(xué),回國工作十年后,沿河邊步行了三千公里,才在自己頭腦里建立了水文地貌的觀點。這才開始對治理江河有了一些認(rèn)識”。
新津落水,死里逃生
專家下鄉(xiāng),知識分子到第一線去,今天早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墒窃?0世紀(jì)30年代的中國,一個留美博士,成天扛著測桿、儀器,帶著行囊、干糧,行走在崇山峻嶺和蜿蜒陡峭的河谷里,吃冷飯,睡野地,與蛇蝎為伴,和蚊蠅共舞,在許多人看來是多么不可思議。不要說食住行的簡陋、艱難,一旦生病,將有多么危險!
那年夏天,黃萬里到雅安一帶考察青衣江。這是黃萬里五年野外作業(yè)中最為驚心動魄的一次。他晚年寫的一篇《新津落水記》,記述了這次極為艱險的經(jīng)歷。
1938年夏天,黃萬里奉命往四川天全縣始陽鎮(zhèn)勘察水利,因為飲食不慎,得了痢疾,腹痛極了,“歷三天力竭”,深怕再拖延下去將無力回成都,于是決定獨自回蓉,留下其他五人照常工作。
這天大雨傾盆,黃萬里“順山邊小路步行,沿途滑壁落石阻塞,勉力跳躍而得過”。他“左邊防著山崩石落,右邊看著溪水漲高。雖已腹瀉三日,仍不得不奔向新津,到雅安時已力竭不能成行,而腹瀉仍不止”。幸好碰上銀行一部運鈔票空車返蓉,黃萬里才“以巨資獲準(zhǔn)搭悶廂車席地而坐。途中不時請求停車,泄瀉,痛不堪言”。車過岷江新津渡要換船擺渡。旅客得下車從一條船邊跨跳到另一條船上去。已經(jīng)精疲力竭的黃萬里忍著腹痛,拼力一跳,但還是一腳踏空,掉到波濤洶涌的江水里,靠好心的旅客拉上船來,才脫險全命。那時船夫迷信,很少肯搭救溺水的人,何況正值汛期。大家都為病重的黃萬里能夠逃過一劫而慶幸。
在當(dāng)時的條件下,對長江水系江河進(jìn)行開拓性勘測,其危險性可以說僅次于上戰(zhàn)場,不僅在水流湍急、人跡罕至的懸崖峭壁旁測量有危險,即使那些看似平靜的河面也暗藏著意想不到的殺機(jī)。黃萬里和他的同事們在表面平靜的川江上工作時,曾有三人為之喪命,其中還有一個從康奈爾大學(xué)畢業(yè)的李鳳灝碩士。這些悲劇的發(fā)生,是因為人們當(dāng)時對川江河床缺乏認(rèn)識。他們有的是汛期站在河道中的卵石壩上督工,雖無洪水直接沖擊堤壩,而堤壩下面的卵石河床卻在悄悄移動,以致堤壩塌陷,站在上面的人毫無防備就被卷入洪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