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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古走向昆侖山的那天早上,我隨著老爹去樹林子里剝桑樹皮。
我赤腳走在白水河的河岸上,黃濁的泥水從干裂的腳縫中滲了出來,很快就涂滿了腳背和腳窩。
只有那一刻,才是我與河水肌膚相親的時刻。
河里流著的水是一道紅色的暗傷,恰如河流之美無法愈合。
但我并不知道,就是在這個時候,古麗的母親已經(jīng)睡著了。這個地方,的確天黑得快,她帶著不被人理解的沮喪在那張破舊的毛氈上入眠。
她在睡著一個老婦人睡不沉的覺。
晚上,下起雨了。昆侖山上山洪暴發(fā)。
下雨時候的睡眠是另一種睡眠。帶著水的波紋,使現(xiàn)實中的一切飄浮在水之上。有的時候聲音邈遠,有的時候影像亦然。在睡眠中,白天那些熟悉的東西開始變形,變得模糊不清,枝節(jié)橫生。
古麗的母親躺在床上,偶爾會醒來,聽到窗外的那些雨在下,斷斷續(xù)續(xù)的??諝庵杏袧庵貕m土的味道,一股泥腥的味道,在她的身邊濕潤地聚集,從頭到腳充滿了她,進入到了她的睡眠世界。
其實,就在他們走后的這一天晚上,古麗的母親就夢到了古。
這個來自異地的漢人。
在夢中,她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臉似乎是白白平平的一片,沒有五官。但是,她唯獨記住了他的笑聲。他的笑聲像他的人一樣無法理解。
他是誰呢?從什么地方來?他的一切被包裹在秘密之中。
是的,古在和田滯留的一個多月里,從未對任何人講過他過去的生活。他的行蹤——就連他自己也像是從哪里逃出來的一樣,是一場夢。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古來自“內(nèi)地”的一個南方城市。當?shù)厝私小翱诶铩保@是一個令古深感迷惑的詞。在古麗的母親眼里,“口里”有外省的意味??赡茉谒臐撘庾R里,對和田以外的“外省”一直懷著復雜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