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臺之上置有矮幾、錦墊與茶具。布置簡單之極,偏偏叫人覺得很舒服。
明月夫人款款落座后,素手親自沏了一杯茶,"世子請。"
碗是細瓷小碗,輕盈如雪,細膩如玉。一汪明黃茶湯浮于其中,香氣隱隱。
陳煜輕啜一口,滿口生香。他手里把玩著茶杯細看,不夸茶好夸起茶杯來,"柳絮飄飄天上雪,素月冉冉江心白。這是被皇上夸的江心白瓷吧?明月山莊能獨占貢瓷的生意實非浪得虛名。今年內(nèi)庫開標,有明月夫人親自坐鎮(zhèn),貢瓷一項無人能與明月山莊相爭了。"
"世子過譽了。生意上的事,妾身已交由小女青蕪打理。浮生如夢,妾身經(jīng)營明月山莊十來年,也累了。只是喜歡望京這處竹館,小住怡情。"
陳煜笑道:"我已于元宵節(jié)拜訪過大小姐。柳姑娘精明能干,夫人教的好女兒。"
明月夫人微笑道:"青蕪已告訴過我了。元宵節(jié),她演的歌舞似驚嚇到了七王爺,妾身正想登門告罪。"
咚!陳煜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下,臉色一變,笑容瞬間消失,目光如刀盯住了明月夫人。
新竹暖陽柔風轉(zhuǎn)眼之間變成陰沉冰寒。
明月夫人被嚇了一跳,櫻唇微張,臉上露出了惶恐之色。
陳煜緩緩說道:"我只是去拜訪大小姐,可并沒有說父王被她演的歌舞驚嚇。柳姑娘從何得知我父王暈厥是因為她的月下歌舞?難不成這出歌舞是特意演給我父王看的?明月山莊是何居心?"
聽他這么一說,明月夫人似松了口氣,手輕輕撫著胸說道:"世子錯怪明月山莊了,妾身有幾個膽子敢去惹怒王爺?小女對世子突然造訪感到吃驚,后聽得坊間傳聞這才知曉七王爺是看了她的月下歌舞才暈厥。世子如若不信,何不去坊間查證?"
坊間流言是你們散播出來的,有什么好查的?就這么一喝你就嚇倒了?明月山莊早垮了!陳煜心里冷笑,繃著臉道:"不管她是跳給誰看的唱給誰聽的,我父王是被她的歌舞驚得暈厥。叫柳姑娘隨我走一趟吧!她若找不到辦法讓我父王醒來,就不用回明月山莊了。"
明月夫人驟然色變,匍匐跪下,眼里落下淚來,"世子開恩!青蕪只是憐妾身思念亡夫排了這出歌舞,實不知會刺激到王爺。她年紀尚幼,妾身膝下僅有一女,望世子憐憫!"
膝下僅此一女?莫府中和柳青蕪長相酷似,耳側(cè)有同樣胎記小痣的青兒你難道不認識?見明月夫人演戲演得投入,陳煜拂袖站起,居高臨下地望著明月夫人道:"車轎已在別苑外等候,夫人還是盼著大小姐早日能再將我父王刺激醒轉(zhuǎn)吧!宮里江心白瓷太多了,讓皇上換些新鮮瓷具想必他也樂意。"
陳煜不軟不硬地說完后大步踏上了浮橋,竹橋晃蕩,濺起水花無數(shù),驚得橋下安詳潛游的魚兒四散奔逃。
竹臺之上明月夫人緩緩抬頭,淚痕猶在,唇角已起了笑意。她注視著陳煜的背影,喃喃說道:"就算讓青蕪進了王府,你也想不出薛菲和我的關系。"
陳煜去明月山莊別苑的時候,七王府側(cè)妃甘氏的馬車也到了莫府。
春陽溫暖,花不棄的咳嗽已經(jīng)好了。只是人提不起精神,她懶懶地躺在軟榻上曬著太陽,半睜著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天上的云彩還是看偶爾飛過的鳥。
凌波館里只留下了靈姑和忍冬,偌大的院子少了人聲,只聽到麻雀唧喳的聲音。原以為人少了海伯來尋她機會更好,然而花不棄卻拿到了一張紙條。
一個雜役送食材前來,悄悄地把一個紙條塞到她手里,上面寫著:風動幽竹山窗下,陽春四月踏春歸。
天氣什么時候才會暖和?四月什么時候才會到來?花不棄擁緊了毛氈。這場病來勢洶洶,好像把十四年的病全加在一塊得了。她瞇縫著眼睛,瞧著天上盤旋的飛鳥想,在莫府繼續(xù)蜷睡上一個多月,她會漚成壇子里的老泡菜了。
打了個呵欠,她無聊地閉上了眼睛,用睡覺打發(fā)時間。忍冬體貼地把毛氈往上拉了拉,見她無精打采禁不住暗暗嘆了口氣。
"不棄!瞧我弄什么來了?"
"小姐,表少爺來了!"忍冬驚喜地說道,心里直念阿彌陀佛,能給安靜的凌波館帶來生氣的只有表少爺了。
花不棄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
云瑯穿著身紫紅色的箭袖,帶著爽朗的笑容向她走來。他身后是湛藍的天,金黃色的陽光灑滿了肩頭,神采飛揚。她不禁有些羨慕云瑯身上顯露出的活力。
"云表哥,能不能帶我出去玩?在院子里我總是想睡,越睡越?jīng)]精神似的。"花不棄微仰起了頭,企盼地望著他。
"等你再好一點兒,天氣再暖和一點兒再說。"
花不棄失望地嘆了口氣,垂下了眼眸。她對云瑯說的八仙故事毫無興趣,對他提了劍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風也無興趣。云瑯把她當成小孩子哄,但她的心智已經(jīng)不是個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