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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讓人歡喜讓人愁

生命沉思錄:寫給2012的文化焦慮 作者:曲黎敏


人,雖是宇宙間的流浪者,但在地球上,我們害怕孤獨,喜歡抱團,所以,人,是家居方式的動物。家和家族,是無常世界給我們的“有?!钡难a貼和滿足。

男性用“制度”來維系人與人的關(guān)系,所以他們喜歡建立制度和修改制度,而且他厭惡女性在家庭中不遵守制度。女性用“愛”和“靈魂”來維系人與人的關(guān)系,所以,當(dāng)在家庭中感受不到愛和靈魂時,女子一定黯然神傷。因此,他們之間注定永遠不懂。

男權(quán)文明不講究愛情,而且會把“性”妖魔化。他更喜歡占有、掠奪,并把他所有占有和掠奪的東西拿到他稱之為“家”的地方儲藏。

母系文明只講究愛情,不講究“家”。因為,“家”是扼殺愛情的地方,是把“愛情”更名為“親情”的地方。

家里的東西太多了,分散了人的眼、人的手、人的心。而愛情,要求的是專注。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讓天地見證就可以了,不必再麻煩那些桌椅板凳和鏡子。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古代的中國式婚姻有點像撞大運,初夜就是相識,男人不知道紅蓋頭下面女人的容貌和性情,女人亦不知那男子是粗野還是溫柔。唯獨有點印象的,是兩家人門第相當(dāng),年齡相當(dāng)。但也很少聽說怎么大鬧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而且有父母撐腰做主,所以倒安穩(wěn)終生。

所以,傳統(tǒng)的婚姻模式是在基本價值觀一致的前提下完成了對婚姻的解讀,雖然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進來,但舒口氣后,可以坦然地用一生在家庭內(nèi)部去消磨愛情與親情。

現(xiàn)在的婚姻則在很大程度上要我們自己去承擔(dān)自我選擇的后果。雖然是昂首闊步地走進圍城,但那口氣卻松不下來,因為情愛已經(jīng)提前被消費,因為誘惑太多,因為耐受力太差,因為一生是如此漫長……所以,我們反而沒了祖輩那認命式的坦然和淡定。

家庭是讓性懈怠的地方,因為無選擇,無爭斗,男人就慢慢失去雄風(fēng)。失去雄風(fēng)的男人則要把女人也變?nèi)?,就想出了許多奇怪的方法,比如裹小腳。

讓女人裹小腳就是封閉女人狂野的心,讓她無法逃離,讓她的依附性無窮無盡……

現(xiàn)在的女人開奔馳和寶馬,一腳油門就能跑得沒影兒了,所以男人世界要崩盤了。

但不會那么快,從《詩經(jīng)》那么遠古的時代就開始的一場傷痛,不會那么快就得到化解。感性而多情的女子不會那么快就擺脫對那陽性的崇拜和依賴。凡事皆有慣性。這是一場慢慢的遲疑的剎車,而且,還要有足夠的能量去承受剎車帶來的刺耳的不悅和身體前擁時造成的擦傷……

《詩經(jīng)》里有許多“棄婦詩”,但現(xiàn)實中有很多憂愁遠遠超越被拋棄這事兒。難道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就沒有被拋棄的感覺嗎?!你的丈夫不懂你,這比被拋棄更可怕,被拋棄還是一個實在的事兒,你還可以跟他斗爭,但是他不懂你的心,你連和他斗爭都沒法斗爭。

女人老喜歡嘮叨,為什么呢?男人一定要細心體會,女人嘮叨實際上是她孤獨寂寞,她想要跟你溝通,可是男人不想溝通。那么,這個問題怎么解決呢?我給所有的男同胞提一個要求——如果你還想跟這個女人共同生活下去的話,就要學(xué)會適當(dāng)?shù)乇磉_,不管用語言還是用肢體動作。

在中國,丈夫摟著妻子深情地說我愛你總有點像電影鏡頭,男女都會不自在。那就不妨像貓兒狗兒那樣沒事兒爪兒撩搔一下、情趣一下、放松一下,也比相敬如賓或冷眼冷言相向要好。其實,動物之間的嬉戲打鬧就是把弱肉強食下的緊張神經(jīng)放松的好辦法??捶蚱薅髟顾录膊∩醵?,特此建議。再說了,這世上,哪兒那么多正經(jīng)事兒啊。

不遇突發(fā)事件,女人不太容易搞清楚自己于對方的意義。有一前輩,夫妻倒也恩愛,并育有二子。但76年地震的那一晚,丈夫一翻身抱著長子就沖出了門外,并跑了很遠……那妻子過了很久才帶著小兒子走了出來,那一瞬間,丈夫在她眼里是那么地陌生……后來,她就有了外遇。

女人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男人是天生的消耗品。他天真地認為可以到處游玩,到處留情,然后隨時隨地地回心轉(zhuǎn)意,并回到老天許配給他的老婆身邊,從不知道、也不理解女人為什么會心碎。

女人,老天已經(jīng)把你許配給我,他怎么會收回成命?你,又怎么可以違背天意?

家庭,有時令人發(fā)瘋。因為太熟悉、太親密,而無法傷害;或因為太熟悉、太親密,而過分傷害。于是,先是心靈的無能,連帶著,我們的肉體都無力了。

今天會所來了個陌生女人,她一見到我就突然開始痛哭,這令她有名的兒子異常窘迫,而我,早已知曉自己身上這種讓人可以釋放痛苦的魔力(盡管我有時很厭煩這種魔力),但令我驚異的是:此女子已50開外,面容滄桑。事后她說和丈夫完全無法溝通,也已經(jīng)多年不說什么話,她因為厭惡這種壓抑的生活而胸悶欲死……而她的丈夫則完全像個大男孩坐在遠處,眼睛里一片無所謂和無辜。

【對話】

你如果真離開了他,會害怕老而孤獨嗎?

不怕。不會比跟他在一起更孤獨。

婚姻,就是這么令人難受的。

婚姻:是人類的冒險,但從中能得到孩子和基因的遺傳。人喜歡自己被不斷地復(fù)制,所以簡單的西方人就給后代起一世、二世、三世這樣的名字。中國人太怕兒孫辱沒自己,就用道德等東西排個譜系來約束一下后代。

中國人把姓寫在前面,強調(diào)姓氏,最根本的目的是為了避免亂倫和同姓繁殖。

西方人把姓氏放到名字的最后,強調(diào)的是個人價值。

婚姻帶給我們的困惑并不比禁欲或縱欲給我們的更少。在一種相對穩(wěn)定和舒適的環(huán)境中,兩性都開始失去一部分強悍性和氣力。他們更善于合作、容忍、屈從,但他們要共同承擔(dān)的東西更多;他們要對整個家庭負責(zé),對人類的繁衍負責(zé)……性愛被生命之外的東西所拘束,人們精疲力竭,漸漸地,性愛的狂熱消融在生命相濡以沫的悲傷與歡愉中……

白天一切都蒼白,黑夜能增加生命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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