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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可可問了一個路人,曉得縣立中心小學(xué)就在鎮(zhèn)上子后山上,她便穿過一條巷子,沿青石板鋪成的臺階,往小學(xué)走去。
她萬萬想不到,剛見到李憶康,還來不及說點兒知心話,就被他娘給攆了出來。至于是什么原因,她也不曉得。她所曉得的是,李憶康的父親舒要根去年在他的老家靈鴉寨去世了,而且,死得很蹊蹺。李憶康在信中告訴她,他是家中的獨子,不能再繼續(xù)讀書了,就休了學(xué),接下父親留給他的昌祥永綢緞鋪,做起龍溪鎮(zhèn)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老板來了。接到他的信,讀完之后,她的心里一陣失落。好在,她的學(xué)業(yè)也很快就要修完。今年一畢業(yè),她就選擇了到龍溪鎮(zhèn)來教書。父親汪西南對她的選擇一向很開明,但當她說是到龍溪鎮(zhèn)去教書時,他的態(tài)度來了一個大拐彎,竟然一萬個不同意。但她去意已決,父親也無可奈何,只好由她。不過,父親說了,她先去,他準備好后,后面也要趕來,在龍溪鎮(zhèn)開一個西南烘油的分店,他親自坐鎮(zhèn)。汪可可不曉得父親為什么那么不放心自己。自己都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父親還是把自己當做小孩子一樣嬌慣著。父親送她到碼頭,臨開船時,他的眼里透著深深的憂慮,對她說:“可兒,你是爹爹的命根子,去龍溪鎮(zhèn),爹不放心啊!”
雖是初次出遠門,但繞來繞去的小巷跟烘江的商城沒什么區(qū)別。小巷幽幽,都是兩層樓高的窨子屋給擠出來的。窨子屋都是封閉式的,兩邊是結(jié)實的石墻,中間是堅固的木大門,一把鎖牢牢地把守著唯一的進口。因為防土匪,窗子都居高臨下地開著,窄窄的,像一雙雙警惕的眼睛。這樣的屋子一家緊連一家,都沿小巷立著,一字兒排開去,整個龍溪鎮(zhèn)便密密麻麻地連成了一個整體。白天的時候,門是敞開著的,屋里的老人拿個凳子坐在小巷里,跟來往的鄰居打招呼。小孩則忍耐不住,從這頭跑到那頭,打鬧不停,直到天色已晚才疲倦地回家,有時候飯碗還在手上,就等不及睡著了。這樣熟悉的情景讓汪可可的不快減輕了些。反正天色還早,她慢悠悠地走著。透過敞開的大門朝里看,門里邊的天井一片漆黑,要稍稍停留一下才看得清;天井兩邊黑暗處的陰影——用麻布或蓑衣蓋著的,是棺材。
穿過兩個小巷,汪可可抬頭看見五十米遠外高處的一排建筑,是兩層樓的,那就是學(xué)校了??匆妼W(xué)校,她應(yīng)該欣喜才是,可她看了一眼,又低下頭,郁郁而行。這時聽到背后有人高叫道:“讓開哩,讓開……”
她趕忙回過頭去一看,看到兩個男人抬著一副擔(dān)架,一前一后地朝學(xué)校小跑著走來。這應(yīng)該是誰生病了吧?不過,生病了應(yīng)該去找大夫啊,安濟堂不是在街上嗎?他們怎么倒還從街上往回走?她這么想著,就讓到了路邊。路的里坎是人家屋子的堡坎,外面是四五人高的巖坎。兩個男人抬著擔(dān)架從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汪可可看到,他們抬的不是什么擔(dān)架,而是一張門板。門板上躺著一個人,那人的身上蓋著一層白布,臉上也蓋著一層白布,因為搖晃,臉上的白布已經(jīng)移位,露出了頭發(fā)和額頭。看樣子,是個成年男人。讓路時,汪可可看到那個人的額頭上,有一個鮮紅的“¤”形符號,是用刀子刻上去的,血跡結(jié)成了痂。她心想這人一定是太好強或者太軟弱,跟鎮(zhèn)上的二流子打架才落得這個樣子的。正想著,那個人的一只手突然落到門板外,垂了下來,從汪可可的胸前拂過去,然后隨著門板的晃動,在前前后后地搖動著。汪可可注意到,那只垂下來的手,有些黃,也有些白,從晃動的頻率和僵硬的姿勢來看,應(yīng)該是個死人!意識到那是一個死人之后,汪可可兩腿一軟,渾身無力,左手趕忙在身后摸索,握住一棵長在石頭縫里的小樹,右手提著的皮箱則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