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二天開始,我每天依然背著書包照常出門,家里人以為我上學(xué)去了,其實我在街上亂逛。我經(jīng)常比賽,停學(xué)是常事,學(xué)校居然也沒有人計較。我平安地混到了正式高考的日子。
那天父母要用公家的小臥車,送我到考場。我說,別擺那譜了。我暈車,你們也不是不知道。要是把我的腦漿顛開鍋了,只怕連最低的優(yōu)待線也過不了。他們只好作罷。
拒絕考試,是我一生中做過的最偉大最光明的事。
考場我還是去了。就像一個人臨死前,要告別生養(yǎng)他的村莊,雖然他憎惡它。我看到學(xué)校門口擠著黑壓壓的人群,都是送行的家長。
報上總是說,家長不應(yīng)該不放心孩子,干嗎老像探監(jiān)似的圍在街上?我真奇怪那些大報小報的記者,怎么連這么簡單的一個事,都搞不清楚!哪是家長愿意守在考場,是老師說了,告訴你們的爹媽,考試那幾天,別盡惦記著幾個獎金,一定從早到晚待在門口。教室那么小,滿屋子擠著趕考的舉子,真熱昏一個兩個的,誰負得了這個責任?自己家人外面守著,中暑了拖出去的時候,好快送醫(yī)院……
我見同學(xué)們被家里人包圍著,千叮嚀萬囑咐,生離死別……有一種很隔膜的感覺,好像隔著玻璃缸,在看一群搶食吃的魚。
后來,人漸漸地稀了。年輕的臉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蒼白的頭顱。我看了一下表,馬上就到開考時間了。我的眼珠仿佛有透視功能,能透過墻壁看到擠得罐頭似的考場里,我的同學(xué)一個個臉色慘白,心跳起碼二百多下。
心情很矛盾,幾乎想一下子沖進考場。就算氣喘如牛,一切還來得及。我不能這樣親手毀了我的前程。
我拼命掐著自己的合谷穴,就像牙疼時教練幫我們快些麻木時那樣。在這種強烈的自我迫害中,感到獻身般的壯烈和自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很想趕快跑掉,這樣心靈可以少受些煎熬。但是,我不!我命令自己盯著我的考場窗戶,慢慢地品嘗著自己的痛苦。我從小沒受過什么苦,這種奇異而纏綿的感受,讓人很過癮。
當半個小時最后一秒鐘過去的時候,我的眼淚嘩的一下流出來。我知道,我再也沒有資格進考場了。半個小時以內(nèi),還可以算你遲到,現(xiàn)在就什么都完了。我終于親手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將來毀了,別提多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