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波痛楚。我感到自己的心在抽動，嗓子一緊，我的眼睛模糊了。這樣一種被母親承受的古老的疼痛。

那個年長的女人喬安又開始說了：“我以前從來沒覺得我女兒流掉的孩子是我失去的孫兒。我從來沒抱過孫子。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是她的第二任丈夫——但對她丈夫很氣憤。她一直到離婚之后都沒告訴他流產(chǎn)的事情，很無情?！?/p>

“我自己的人工流產(chǎn)讓我和我的伴侶更加親密了。我們當(dāng)時有分手的危險，分居似乎是鐵定的了，但我們通過人工流產(chǎn)的經(jīng)歷重新發(fā)現(xiàn)了對方。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14年了，穩(wěn)定而幸福?！?/p>

“他如果沒被流掉的話，現(xiàn)在也是個小男孩了，”喬安告訴我們，“他會用一種我女兒從來沒有，也從來不能的，簡單直接的方式來愛我。她總是折磨我，折磨她自己。母親和女兒之間的業(yè)力是什么呢？為什么這么多的憤怒呢？這些怒氣都是從何而來??？”

一個穿藍(lán)色背心的年輕女人說起來：“我不想要孩子，我不希望像我母親那樣?！彼孟袷茄刂鴨贪驳乃悸氛f的。其他的女兒也說，差不多都是類似的話。我產(chǎn)生一種很困惑的感覺，女人都想流掉自己的媽媽，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我很羞愧?！比镆粋€漂亮的亞洲女人說，“我沒經(jīng)過胎兒的同意。后來我去找治療師，他讓我那么做：如果你想做人工流產(chǎn)的話，跟胎兒聊聊，解釋一下你的境況，問問孩子能不能改次再來?，F(xiàn)在我跟我的父母咨詢這件事，他們經(jīng)常答復(fù)自動人工流產(chǎn)問題?！?/p>

又是一股容易察覺到的痛楚在房間里蔓延開來。我們都團結(jié)在一種沒有時間界限的東西里。我從來沒有感到過這種分擔(dān)痛苦的感覺，那是一種普遍的生理體驗，太過深刻，無法用語言描述。個人的痛苦變成了群體痛苦。我已經(jīng)不知道我感到的是誰的痛苦了。

“我們特想要孩子。”一個留短發(fā)的女人說。坐在她旁邊的女人，是她的伴侶，伸出手摟了摟她的肩膀?！拔覀冇媱澓脦啄炅?。我們得攢夠錢，然后還得找個合適的捐精人。我折騰了好幾次才終于懷上，然后我們可開心了?！彼_始哭，她的伴侶也在哭，然后開始說話：

“我們最后能生上孩子，能懷上孕簡直是個奇跡，只是……”她說不下去了。

“小產(chǎn)帶來的痛苦太嚴(yán)重了，讓我們痛苦至今。生理上很痛，其他方面也是。痛苦從來沒有停止。”

工作坊的主持人讓我們在跟他們說再見之前，給胎兒起名字，跟他們聊天。房間里鴉雀無聲，只能聽到大家抽泣的聲音。

下午晚些時候，那位老師站起身來，把我們帶到外面，讓我們在地藏雕像周圍站成一圈。我們輪流走到雕像前，叩頭，把圍嘴搭在雕像的脖子上，然后再叩頭。最后，我們集體叩頭。

“地藏菩薩，謝謝您。”我轉(zhuǎn)身的時候心里默念著，“感謝您照顧了這么多我們不想要的、失去的或放棄的小生靈?！?/p>

把圍嘴搭在塑像脖子上時，我們有些人哭了，其他人看起來清透潔凈。我們一起叩頭的時候，我們知道每個女人的動作，每個女人的損失、愧疚和痛苦。我們說再見，把他們交給菩薩照顧的時候，每個小孩都好像是我們自己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