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有些意外,但還是很快回答,行。不過要分期付款。
程遠青選擇了心理學,這門年輕而深奧的學問如同碘酒,消毒了她的傷口,讓她沒有因此壞疽而崩潰。一個柔弱的東方女子,要在西方國度里鉆研心理學,其中的艱辛,常人難以想象。程遠青堅持下來,披荊斬棘,導師和同學們都稱贊她有毅力,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為了探究自己命運的悲劇和洞察他人思維的軌跡。
學問真是個好東西,心理學深入到人心最柔軟的地方,在那里摧枯拉朽點石成金。它使程遠青在痛苦中脫胎換骨,鍛造一新。羞辱被寬容平復,仇恨被歲月漂白。她學會了覺察自己內在的漣漪,以博愛和晴朗的心,觀察世界穿透風云。孩子上了大學,有了自己的志向和圈子,程遠青決定回國。她雖然已成為獨當一面的臨床心理學家,但面對異國人催眠后的喃喃低語,總有隔著冰箱保鮮紙的疏離。你可以看清肌肉的紋理,甚至可以觸摸到起伏的骨渣,但它們以一種冰冷的滑膩,拒絕和你的指紋絲絲入扣。那是另類文化浸泡出的橄欖,其中五味,無論她怎樣體察,都略遜一籌。她決定回國,把自己辛辛苦苦學來的知識,報效生養(yǎng)她的地方。這不但是一種地域的忠誠,更是文化基因的指令。
回國后,暫住在父母遺下的一小套單元房里。何去何從,看看再說。研究所邀她任職,大學請她擔綱教授……她謝絕了那些聲名顯赫的單位,很想做一樁開創(chuàng)性的事情。
思忖之中,母校校慶。校園被懷舊的故人塞滿每一個角落,連大操場邊上舊廁所的一堆廢磚,都不斷有人憑吊。一般中學的校慶會像貧農(nóng),母校不然,是個富農(nóng),不單茶點豐富,中午還有一頓價格不菲的自助餐。從星級飯店請來的廚師把餐臺布置在籃球場上,高高的白帽幾乎觸到籃板。冷拼熱炒,裊裊香氣把籃筐的破線頭吹得像章魚觸須,四下飄揚。來者無論老少,都吃得雙唇油亮,面紅如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