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著社會上一般人陷溺在不合理的生活中真是痛苦，真是可憐，不能不說幾句話?！稏|方雜志》譯載羅素所作《中國國民性的幾特點》說中國人不好一面的特點頭一件就是貪婪。這話在今日社會上貪風(fēng)熾盛的時候，是無法否認的。但這是什么緣故呢？這由于他們?nèi)松鷳B(tài)度的謬誤。他們把生活的美滿全放在物質(zhì)的享樂上，如飲食男女起居服用等一切感覺上的受用。總之，他以為樂在外邊而總要向外有所取得，兩眼東覓西求，如賊如鼠。其實如此是得不到快樂的；他們把他們的樂已經(jīng)喪失凈盡，再也得不著真實甜美的樂趣。他們真是痛苦極了，可憐極了。在我想這種情形似乎是西洋風(fēng)氣進來之后才有這樣厲害。幾十年前中國人還是守著他們自來恥言利的態(tài)度，這是看過當時社會情形的人所耳熟能詳?shù)?。中國國民性原來的特點恐怕還是比別的民族好講清高，不見得比別的民族貪婪。近來社會上貪風(fēng)所以特別熾盛，是西洋人著重物質(zhì)生活的幸福和倡言利的新觀念所啟發(fā)出來的。貪婪在個人是他的錯謬和苦痛，在社會是種種罪惡的病原菌，例如最大的政治紊亂問題即出于此。如果今日這種貪婪的風(fēng)氣不改，中國民族的前途就無復(fù)希望，這是可以斷言的。但是要改貪風(fēng)，必須根本掉換過這種人生態(tài)度。我們看見近來論人生觀的文章，如陳仲甫先生的《人生真義》，李守常先生的《今》，胡適之先生的《不朽》，所謂《新青年》一派的人生觀，都不能使我們滿意。他們那些話完全見出那種向外要有所取得的態(tài)度，雖然不應(yīng)與貪婪的風(fēng)氣混為一說，但實在都是那一條路子，就是說同樣的是向外找而不在自身上體認人生的價值。在這條路上無論話說得怎樣的好，也不能讓人免于流入貪婪或轉(zhuǎn)移貪婪的風(fēng)氣，至于解決煩悶，奠定人生，更說不到了。

照我說：人生沒有什么意義可指，如其尋問，那就只在人生生活上而有其意義，人生沒有什么價值可評，如其尋問，那么不論何人當下都已圓滿具足，無缺無欠（不待什么事業(yè)功德學(xué)問名譽或什么其他好的成就而后才有價值）：人生沒有什么責任可負，如其尋問，那么只有當下自己所責之于自己的。尤其要切著大家錯誤點而說的，就是人生快樂即在生活本身上，即在活動上，而不在有所享受于外。所以應(yīng)該改換過那求生活美滿于外邊享受的路子，而回頭認取自身活動上的樂趣，各自就其適宜的地方去活動。人類的天性是愛活動的，就在活動上而有其樂趣。比如兒童的好動即其天性，他連幾分鐘的靜坐都辦不到。大人也是如此，樂的時候必想動，動的時候必然樂。因為活動就使他生機暢發(fā)，那就是他的快樂，并不要另向外面找快樂。大約一個人都蘊藏著一團力量在內(nèi)里，要借著一種活動發(fā)揮出來，而后他的人生［才］是舒發(fā)的，快樂的，同時也就是合理的。我以為凡人都應(yīng)當就自己的聰明才力找個相當?shù)牡胤饺セ顒樱合矚g那一種科學(xué)就弄那種科學(xué)，喜歡那一種藝術(shù)就弄那種藝術(shù)，喜歡那一種事業(yè)就去從事做那種事業(yè)?？偠灾?，找個地方把自家的力氣用在里頭讓他發(fā)揮盡致。這樣便是人生的美滿；這樣就有了人生的價值；這樣就有了人生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