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晚上,我照著志哥教我的,把昨天的錄像帶回放一遍,在筆記本上記下了幾個“VIP”的出入記錄、消費時間、叫臺號。志哥說,這幾個人,都是老板的老交情了。有做生意的,也有當官的。老板為這些人都立了一本賬,為他們好,也為我們好。
做完這些,我拿出白天買的信紙,給妹妹寫信。這是頭一回給家里人寫信。本來想得挺好的,該寫點什么。可是,手卻不聽使喚。寫了幾個字,就有一個字不會寫。俺心里就有點惱。這樣花了一個半小時,才算寫滿了一頁紙。我裝進了信封,可沒有妹鄉(xiāng)里中學的地址。我想一想,就寫了村里小學校的地址。
客人差不多都散了。我抬起頭,看見窗戶上的報紙已經(jīng)要干了。我輕輕取下來,用剪刀把那個廣告裁下來,夾進筆記本里。
我又撥了那個電話。通了,電話里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對我說:“您好,滿麗熱線?!?/p>
我說:“我不找你。”
電話那頭愣一愣,說:“那你找誰?”
我說:“我找093號話務員姐姐。”
女人干笑了一下,好像對遠處喊:“阿瓊,有個情弟弟要找你,接線?!?/p>
電話傳來音樂的聲音,很好聽。然后我聽見有人輕輕地“喂”了一聲。
我說:“姐,我知道你叫阿瓊,俺叫丁小滿。就是你們熱線的那個‘滿’。”
我聽到她發(fā)出很小的笑聲,說:“我沒有問你叫什么。”
我說:“因為俺是‘小滿’那天生的,村里的陳老師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p>
她說:“哦,你是昨天打電話來的小弟吧?昨天電話斷了?!?/p>
我有些高興,想她還記得我,就說:“是啊?!?/p>
她說:“你的名字不錯,俗中帶雅。你這個陳老師,是個有學問的人?!?/p>
我說:“陳老師是俺村里最有學問的老師,可是……命也苦?!?/p>
我聽到她輕輕地嘆一口氣,沒有說話。
我說:“俺村里人對陳老師不好。俺聽俺娘說,陳老師老早就到俺村來了。俺村來了好多城里人,那時候叫做‘知青下放’,是毛主席叫他們來的,叫他們在俺村里扎根。后來,陳老師就和大秀她媽結(jié)婚了。再后來,其他知青都回城去了。陳老師沒有走,大秀媽讓他走,他也不走。俺村里的孩子,都是陳老師教出來的。俺是,俺妹也是。俺妹今年要初中畢業(yè)了,書念得好。陳老師說,考好了就去縣里念高中去。俺家就算有個女秀才了??墒?,陳老師在小學校,到現(xiàn)在還是個民辦教師。俺娘說,民辦低人一等。村長家的小五是陳老師的學生,初中畢業(yè)回來教書,現(xiàn)在都是正式教師了,吃公糧的??申惱蠋熯€是個民辦的?!?/p>
我突然有些說不下去,說這些給瓊姐聽,心里一陣難受。俺出來的時候,聽村里人說,陳老師得了不能治的病,叫肝癌。我去小學??此?,說是已經(jīng)給送到縣醫(yī)院去了。村里人都說,陳老師是累的。我就想起小時候上學,村里的河水沒膝蓋深。陳老師守在村口,把俺們一個一個背過河去。俺學上不下去第三年,俺家也沒錢供俺妹了,也是陳老師給俺妹墊了學費,讀完了小學。
這時候,我聽見阿瓊說:“很多有本事的人,命都不大好。我們廣東有個康有為,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就是太有本事,后來連家都回不了。”
我說:“他也是出來打工的嗎?”
阿瓊笑了,說:“不是,他是個革命家。他具體做過些什么,我也不清楚。這些都是讀書時候,歷史老師說的,早忘了。我們廣東,出了不少革命家。孫中山你知道嗎?也是我們廣東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