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穿了一身藏青色的棉袍,腰間掛了一塊兒晶瑩剔透的古玉,頭上的銀發(fā)服帖無比,整個人容光煥發(fā),兩手一拱:“東家,可把你給盼來了,請?!?/p>
“薛二爺,瞧瞧您這精神頭,快趕上井岡山上的老首長了。來來來,老胡……”胖子一把抱住二爺,回頭調(diào)侃我,“待會你們小兩口兒,可得好好給二爺敬酒?!蔽易鲃菀咚?,臭小子拍拍屁股搶先躲進(jìn)了大門里頭。
就在我們幾個說話間,內(nèi)堂天井里已經(jīng)站滿了人,有幾個混熟了的伙計偷偷在滿堂賓客身后朝我們招手。老實說,流血的場面我見得多了,卻鮮少有機(jī)會體驗如此溫情的家宴。不知道怎的,心坎里頭沒來由地泛起了點點酸痛,有點像當(dāng)年退伍的時候。秦四眼挑了一下眉,湊到我身邊低語道:“當(dāng)家的,有客人?!?/p>
被他這么一說,我才注意到人群中有幾個比較眼熟的面孔,開始的時候也沒想起來那些個洋鬼子是誰,反正在我的印象里,老外都是一個模樣的,想來也無非是當(dāng)?shù)氐呢旈y政要。倒是Shirley楊在當(dāng)?shù)氐娜嗣姹任覐V博,她提醒我說:“老胡,你注意點形象,林芳的上司,司密斯上校也在里頭?!?/p>
Shirley楊早年畢業(yè)于美國陸軍學(xué)院,又在海豹突擊隊待過一段日子,對軍界人士自然十二分的熟悉。既然她特意提點了一下,我心中明白,這位司密斯上校必定不是尋常角色。果然,那美國老頭并不與其他賓客一般起身與我們寒暄,他一看見我,反而轉(zhuǎn)頭折進(jìn)了內(nèi)廂。
這個時候,薛二爺忽然一抬手:“各位,既然主人家已經(jīng)到了,咱們就開席吧。勞諸位大駕,往獅子樓的大廣場挪一挪。咱們的主宴設(shè)在那里?!闭f完,又找了幾個伙計給賓客們引路。
在紐約這片地界上,只要你敢跟人提起中國菜,那獅子樓的舒御春師傅可謂是不得不聊的頭一號人物。聽薛二爺介紹,早在明末清初年間,獅子樓的招牌菜紅爆獅子頭已然在京津地區(qū)贏得半壁天下。后來清兵入關(guān)戰(zhàn)亂連連,獅子樓總店遷到了江南,這一偏安就一直偏到了民國。據(jù)傳,當(dāng)年青天白日蔣委員長在浙江巡查的時候,就曾經(jīng)三次親臨獅子樓品嘗紅爆獅子頭。再后來,天下亂了,舒家人遠(yuǎn)走他鄉(xiāng),輾轉(zhuǎn)在唐人街扎下了根尾。時至今日,獅子樓已經(jīng)是名滿紐約華人界的中華第一樓。
薛二爺能請動收山多年的舒御春老師傅出馬親自轉(zhuǎn)這場流水宴,那也真是面子頂上天了。在座的賓客一聽舒老師傅主勺,人群立刻向獅子樓大廣場方向潮涌而去,林芳不緊不慢地走到我身邊,笑道:“這種場面在唐人街可不多見,胡老板果然好面子?!?/p>
“我最怕別人打官腔,林小姐有話不妨直說?!?/p>
“聽說你明天就要走了,上校想請你喝杯茶,就現(xiàn)在?!痹捳Z間,她又朝Shirley楊看了一眼。女人這東西,天知道是怎么生出來的,只要湊到一塊兒,那耳根子從早嚼到晚,沒個歇停。在醫(yī)院的時候,她們就老愛背著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兒胡侃。據(jù)胖子從墻根兒里刮來的小道消息看,Shirley楊跟林芳已經(jīng)結(jié)成了手帕交。
Shirley楊問林芳:“既然上校想見老胡,何必約在茶室,咱們宴席上聊也是一樣的?!?/p>
林芳擺手:“妹子你就別故意刁難我了,能在外邊聊的事,我們又何必?fù)Q地方?”
她此言一出,我就知道事情不簡單,這位軍中大佬必定不是為了簡單的結(jié)識而親自出面。胖子原本已經(jīng)順著人流擁到前邊去了,此刻又折了回來。他往人堆里一擠,滿頭大汗:“喲!我說大老遠(yuǎn)瞅見一朵花,林家妹子才多少日子沒見???又俊了!”
林芳看見胖子,面色一下子沉了半分。Shirley楊立刻拉起胖子說:“咱們先去占位置。我聽說今天來的人不少,待會獅子頭肯定是搶手貨?!?/p>
胖子“嗯”了一聲,腳底下不見挪步子。林芳轉(zhuǎn)頭對他說:“我還沒有座位,要不,王大哥,你幫個忙唄?”
胖子被她一聲“王大哥”酥得笑開了花,拍著胸脯道:“小意思,就哥哥這身板,十條板凳也給你占了,愛吃獅子頭不,來一盆?”
“好了好了,你當(dāng)林小姐跟你一樣。”Shirley楊拽著他朝大廣場走去。這小子還不忘十步一回頭,給林芳一個勁拋媚眼。
我朝他比了一個大拇指,邊朝內(nèi)堂走邊問林芳:“咱們都是明白人,你給個實誠話,覺得胖子還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