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眼體力一直不太好,此刻顧不上體面,兩手撐住膝蓋在一邊大喘氣。我說眼看村子就在跟前了,要不你在這里休息,屁大的地方,估計眨眼的工夫就能把大金牙揪出來,你就別湊著熱鬧爬上爬下了。
四眼不肯,他說來都來了,自然要見識一下。阿松說周圍有不少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都是些不講道理的蠻漢子,萬一見財起意傷了秦爺,那多不合適。還是一塊兒進(jìn)村吧,圖個安心,咱們腳程放緩就是。
入壑的山路大概是因?yàn)榻?jīng)常有人出入,比上山那會兒平滑了許多。有些特別陡立的地方,還被有心人用木樁打下一溜兒做工粗糙的扶欄。阿松說這是當(dāng)?shù)亓髅袼鶠?。我看墳頭村深處山壑,周圍又不便耕種務(wù)農(nóng),也找不到任何基礎(chǔ)設(shè)施。就問他為何有人愿意久居此地,他們靠什么生活,難道當(dāng)?shù)卣畬Υ迕駛儾还懿粏枺?o:p>
“咳,都是一些游手好閑的無業(yè)游民。政府前幾年打算在這里搞一個旅游項(xiàng)目,施工隊(duì)來了,又走,換了又換,始終搞不起來,地基白天打下去,晚上就自己填平了,跟沒動過土一樣。不瞞各位說,這地方真邪性,我們常年在此處取‘藥’,知道的自然比外人多一點(diǎn)兒。大前年夏天,我來這里辦藥材,遇上大暴雨,不敢冒險翻山回城,就打算在村子里湊合一夜。你猜怎么著,起夜的時候啊……”阿松正說得帶勁,山壑里忽然響起了一聲殺豬一樣的慘叫聲,跟剝皮剔肉似的,聽得我牙齦一陣酸痛。
阿松和四眼懵了一下,齊刷刷地朝村子里看了過去。四眼眉一緊道:“不好,下面失火了!”我往下邊一看,只見才眨眼的工夫,剛才那一縷輕飄飄的炊煙已經(jīng)化作了沖天的火焰,卷著黑得嚇人的煙霧鉚足了勁頭直往天上躥。
“先下去,救火要緊。”我雖然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可心里頭忽然敲起了一陣沒由來的急鼓,總覺得要出大事。也不等四眼和阿松反應(yīng)過來,我兩腿一緊,跨開了大步,直奔墳頭村而去。跑起來才發(fā)現(xiàn),這一段入村的下坡路不是一般的危險,有好幾次,我險些翻了跟頭沖下坡去。四眼在我身后高喊掌柜的,讓我等等他。沒一會兒聲音就不見了,我回頭一看,他已經(jīng)成了山坡上的一個小點(diǎn),就大喊道:“阿松,替我看著他,別亂跑。”
“胡爺,您悠著點(diǎn),村子里就那么幾棟破草房,燒光了火自然也就滅了,犯不著拼命!”
我朝他們招了招手,表示自己明白。不過腳下依舊馬不停蹄,很快就獨(dú)自沖進(jìn)了村子里面。剛才山上離得太遠(yuǎn),也分不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到了跟前才發(fā)現(xiàn)大事不妙,著火的地方遠(yuǎn)不止一處,十來分鐘的工夫,大半個村莊已經(jīng)蔓延成一片火海,濃滾滾的黑煙熏得人睜不開眼。這火勢沒有消防車根本壓不下來。周圍有不少人,光著膀子,端著臉盆四處澆水。我沖他們喊道:“這點(diǎn)水救不了火,都往山上跑保命要緊?!笨上]一個答理我。
慌亂中,不知道從哪鉆出來一人,慌慌張張地一下子把我撞倒在地。我罵了一聲親娘,身上立刻挨了好幾腳,都是叫那些急著逃命的人給踩的。那個將我撞倒的家伙,自己也滾在眾人腳底下被急于逃命的人群一通亂踩。發(fā)生火災(zāi)的時候,最怕的就是發(fā)生擁擠踩踏,出村的路又只有這么一條,我當(dāng)下就地一滾,抱住那人一路滾到了路邊。
那人咳嗽了好一會兒,一抬頭,滿臉黑灰,鼻孔不斷地張合著。我看他情緒有些激動,剛想安慰兩句,沒想到他倒拖著哭腔,用一口極熟悉的京片子喊道:“胡爺,快跑,快跑,村子里鬧鬼了?!?o:p>
他就著一把眼淚朝自己臉上這么一抹,我當(dāng)即跳了起來:我肏,大金牙!
我尚未反應(yīng)過來他這話的意思,身后轟隆一聲,一座草屋居然憑空爆炸,卷起駭人的熱浪。本就慌亂不堪的人群,頓時爆發(fā)出一陣陣呼天搶地的尖叫。我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甲醛味,心中大驚,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起大金牙順著來時的路便逃起命來。
大金牙身上的衣服早被殘火烤得破爛不堪,我們兩人雖是劫后重逢,可眼下要命的節(jié)骨眼兒,誰都沒閑情停下來說話。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到屁股后邊的熱浪漸漸退去,我們才稍微放慢了腳步。我甩下他汗滋滋的臟手,回頭看山坳里的荒村,此刻已經(jīng)被濃煙和烈火包圍,看不真切。那些搶先我們一步逃出來的“村民”早就跑得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