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床,洗漱后,從井里給我端來一盆水。
我正在床上扯冬菇的尾巴,咒罵著,臭冬菇!讓你舔我的眼淚,舔我的臉??!你讓我的臉往哪里放啊,你這臭貓!
他沖我笑了笑,將水盆里兌好熱水,又將牙刷和口杯遞給我。
我尷尬的笑笑,接過杯子,開始刷牙的時候,我將冬菇夾在小腿中間,不讓它動彈,以示懲罰。大約過了三分鐘,他從正間里走出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哎。
嗯?我吞了一口水,回頭望著他。
他像是討論嚴(yán)謹(jǐn)?shù)膶W(xué)術(shù)一般,一本正經(jīng)的問,你……希望剛才是我?
噗——我一口水全噴在他臉上。
他抹了一把臉上帶牙膏沫的水,很鎮(zhèn)定,說,看樣子不是。你就別虐冬菇了。一只貓,不容易。
洗漱完畢,我走出院子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魏家坪的天空藍(lán)的那么動人。
院子雖已荒敗,雜草叢生卻也綠意勃勃,繞上墻壁的青藤雖然柔弱,卻也堅(jiān)決,碧綠中開出了潔白的花兒,微小而頑強(qiáng)。
風(fēng)兒輕輕吹過,微損的院門吱吱嘎嘎唱著荒涼而悠長的童謠;煙筒里燃起的炊煙,裊裊而上與云朵為伴;小孩的啼哭聲,母親追在身后喂飯的呼喚聲,聲聲親切……這些觸手可及的溫暖雖然伴以荒涼,但卻那么生動清晰。
我轉(zhuǎn)身,他就在我身后,白色的襯衫在晨風(fēng)中微微鼓起,讓他如在天際,顯得那么不真實(shí)。他沖我微微一笑,說,該吃飯了。
灶臺上,三只碗安靜的呆在上面。兩只大碗,是我和他的;一只小碗,是冬菇的。
冬菇蹲在自己的飯碗前,整個身子是圓的,它一邊挑剔的吃著,一邊不懷好意的瞭望著我們的碗,眼神曖昧而哀怨。
他說,昨夜回來的匆忙,沒有準(zhǔn)備,先吃點(diǎn)面吧!
說完,他端著兩只碗,轉(zhuǎn)身走向院子里。
我的鼻子微微一酸,水煮面是我執(zhí)著了一生的回憶,它讓我放棄過唾手可得的幸福,和一個對我用情至深的男子,甚至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這該是多大的蠱惑多大的魔力!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快步上前,輕輕握住了他的衣角,有些怯怯,小聲說,我想吃一輩子。
他沒回頭,但我知道,他的眉心間一定如綻開了一朵歡悅的花,明媚而動人。他低頭,看了看石桌上的水煮面,輕聲說,那我就做一輩子。
一輩子。
嗯。
一輩子。
仿佛回到了夜奔魏家坪的前夜,燈火輝煌的城市,面對著眾叛親離,在暴怒的外祖父面前,他將我緊緊護(hù)在身后,表情決絕,語調(diào)堅(jiān)定:從今天起,再也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了!
我輕輕的將腦袋靠在他的背上,風(fēng)輕輕吹過,掠過他的衣衫,我的長發(fā);我想起了曾看過的一句話:千與千尋千般苦,一生一世一雙人。
說的就是這般吧。
他回頭,輕輕扶住我的肩膀,安靜的看著我,微笑,說,都過去了,不是嗎?會好起來的,我答應(yīng)你!
說完,他似乎猶豫了再三,雙手試圖回抱安撫我的那一刻,院門突然被推開了——
多年不見的鄰居李嬸一手抱著一顆大蔥,拎著她的小孫子嬉笑著走進(jìn)門,說,啊呀,昨晚我就跟你叔說,老姜家有人!你叔非說進(jìn)賊了!原來是你們兄妹回來了!是祭拜爹娘吧!哎喲,瞧你哥這俊模樣,老大人了,啥時候帶媳婦回來???你們爹媽也泉下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