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凡一聽,便知張兆林的電話只可能是昨天打的。可見劉培龍的確是個聰明人。便哈哈笑道:“不是來視察,是來探親。可這個地方不客氣,我一來就感冒了,燒得暈暈乎乎。隱達說去叫你,我不讓他去。燒得兩眼發(fā)黑,同你說瞎話,不合適呀!”
說得大家笑了起來。劉培龍再三講了張兆林的電話,再三賠不是。
陶凡心想,也許劉培龍也知道他看破了關(guān)于電話的假話,但還是照說不誤。他忽然像是醒悟了什么哲理似的。是啊,多年來,我們同事之間不都是這樣嗎?相互看破了許多事,卻都心照不宣,假戲真做,有滋有味。這種領(lǐng)悟他原來不是沒有,但那時覺得這是必要的領(lǐng)導(dǎo)藝術(shù)。今天想來,卻無端地悲哀起來。他笑道:“兆林同志也管得太寬了。我出來隨便走走,要他操什么心?他管他的大事去!”
關(guān)隱達剛才沒有插嘴。這兩個人的應(yīng)對在他看來都意味深長。因年齡關(guān)系,陶凡和劉培龍在官場上比他出道早,經(jīng)驗都比他豐富。但他們的一招一式,在常人眼里也許不露形跡,他卻都能心領(lǐng)神會。剛才這幾回合,他最服的還是陶凡。幾句似嗔非嗔的玩笑,不僅洗盡了自己的難堪,反倒讓別人過意不去。微笑著晾你一會兒,再來同你握手,讓你心理上總是受制于他。而對張兆林似有還無的慍怒,讓你不敢忽略他的威望。
陶凡是一只虎。劉培龍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往常,劉培龍有意無意間研究過陶凡,覺得他并不顯得八面威風(fēng),卻有一股讓人不敢造次的煞氣。真是個謎。他從不定眼看人,無論是在會上講話,還是單獨同你談話,他的目光看上去似乎一片茫然,卻又讓你感覺到你的一言一行包括你的內(nèi)心世界都在他的目光控制下。前兩天,在地委班子工作交接會上,陶凡不緊不慢地講話,微笑著把目光投向每一個人,這是一個例外。不論是誰,當(dāng)接觸到他的目光時,都會不自然地賠笑。
劉培龍注意到,張兆林笑得最深長,還不停地點著頭,似乎要讓陶凡對他的笑臉提出表揚才放心。劉培龍早就聽到傳聞,省委明確張兆林接任地委書記時,他建議將陶凡安排到省里去。說陶書記年紀(jì)是大了一點,但把他放到一個好一點的省直部門,掛個黨組書記再退休也可以嘛,省城條件還是好些嘛。最后陶凡還是就地退休了。劉培龍本也相信這一傳聞,認(rèn)為張兆林不希望有這么一位老書記在他背后指指戳戳,也是人之常情。那天見了張兆林的笑臉,更加印證了自己的判斷。
劉培龍估計,張兆林同陶凡的關(guān)系會越來越微妙的。這將使他不好做人。按說,張兆林同他都是陶凡栽培的,依舊時說法,同是陶凡門生?,F(xiàn)在,張兆林因為身份的變化,同陶凡很可能慢慢淪為一種近似政敵的關(guān)系,而自己同陶凡仍是宗師與門生的關(guān)系。顯然,自己同張兆林的關(guān)系就值得考慮了。那天散會后,他馬上趕回了縣里。剛過一天,張兆林來了電話,告訴他陶凡來了,要他熱情接待老書記。他相信張兆林的囑咐是真心實意的,都這個級別的干部了,怎么會小家子氣?但犯得著為此親自打電話來嗎?他摸不透張兆林是否還有別的暗示。更讓他擔(dān)心的是陶凡的到來。工作剛移交,急匆匆地跑到這里來干什么?來了,又不馬上露面,真讓人覺得有什么陰謀似的。直到剛才,方知陶凡原來偶感風(fēng)寒,昨天不便見面。了解到這一點,又放心些。但眼前的陶凡談笑風(fēng)生,并不顯病態(tài)。昨天他是不是真的病了?也不知他到底是來干什么的。依陶凡素來的個性,不會專程來探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