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莉莉絲手拉著手,坐在最大的那棵蘑菇下面。他們躺在草地上,仰頭,隔著蘑菇看著天空。那些蘑菇互相重疊著,卻都是透明的。于是,彼此的顏色就攪拌在一起,隨著風(fēng)微微晃漾著,變幻出瑰麗多姿的色彩來。天空也好像一下子變得美麗起來,雖然陰翳,卻不再煩悶。
在一個(gè)隱秘的瞬間,所有的蘑菇突然全都像是睡著了,它們的色彩變得黯淡,它們的形體微微縮小了。然后,它們突然全都驚醒過來。
每株蘑菇,都孕育出了一朵小花。
莉莉絲終于看到了她一生最美麗的景象。那一瞬間,她感到自己心中有個(gè)東西破裂了,卻在同時(shí)被另外的東西填滿。她知道自己已變得不同,但有著怎樣的不同,卻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
一陣風(fēng)微微地吹過,蘑菇開出的小花全都輕輕地飄起,越飄越高,最終,成為無數(shù)閃爍的微點(diǎn),消失在空中。
就像是無數(shù)的流星,同時(shí)落成雨。
直到花雨落盡,莉莉絲還沉醉在那迷幻一般的美麗中,昂著頭,癡癡地地望著天空。
她身邊的那些燦爛的高大蘑菇們,卻一株一株開始枯萎,變得黯淡。迅速分崩離析,像是一段段燒焦的枯木印在泥地上。
它們的一生,都像是在等待開花的那一刻。
只等這美麗的一刻開過,便立即枯萎。
男孩輕輕嘆了口氣。
“要等很久以后花才會再開了?!?/p>
莉莉絲并不能完全體會到他話中的感傷,只是努力地點(diǎn)頭。下一次,她還要來這里,看她生命中最美麗的花開。
他們倆又再奮力地從灌木叢中擠出來,咚咚咚跑過消防鐵梯,從窗臺鉆進(jìn)了莉莉絲的房間。男孩幫著她蓋上被單。雖然被單仍然是蒼白色的,但莉莉絲已經(jīng)不再在乎。因?yàn)?,她已將最美麗的色彩藏在了心中?/p>
“你還會來找我玩嗎?”
男孩:“當(dāng)然會了。當(dāng)兔子再開口說話的時(shí)候,我就會再來的。”
“對了,我的名字叫云。”
云,這是一個(gè)東方式的名字。莉莉絲跟著念了幾遍,才能讀出準(zhǔn)確的發(fā)音。
他攀在窗臺上,對著莉莉絲揮了揮手,消失不見了。
莉莉絲抱著兔子,露出幸福的笑容,緩緩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她抱著那只兔子,蒼白而稚氣的臉上寫滿了憂愁。她捏過兔子的肚子,那里面,除了棉花就是小球球,而且,兔子的嘴巴是縫出來的,上唇與下巴連在一塊,根本不可能說話。
要是兔子一直不肯說話,她該怎么辦呢?
云還會再來找她玩嗎?莉莉絲禁不住有些擔(dān)心。
她緊緊抱著兔子,眼巴巴地望著媽媽:“媽媽,兔子會說話的,是嗎?”
媽媽將她最喜歡吃的巧克力拿出來,放在床頭:“兔子怎么會說話呢?你要是喜歡,我再給你買個(gè)會話說的兔子好了。只要上緊發(fā)條,它就會說話?!?/p>
莉莉絲:“我不要那樣的兔子!”
她抱著兔子,呆呆地看著它。兔子很溫順地趴在她的胳膊里,一動不動。
“兔子,兔子,你會說話嗎?”
兔子一動不動。
“兔子,兔子,你說我可以出去玩嗎?”
兔子一動不動。
一連幾個(gè)夜晚,兔子都沒有說話,云也沒有出現(xiàn)在窗臺前。莉莉絲變得憂傷起來。她幾乎每天晚上臨睡之前,都要問一句:“兔子,你說我可以出去玩嗎?”
而那只兔子卻總是在沒心沒肺地傻笑著,一句話也不說。
是的,布縫出的嘴,怎么可能說話?
那,也許只是一場夢吧。莉莉絲幾乎已說服自己,忘掉了云,和那些漂亮的蘑菇。
只是,她每天晚上都會問一句。
“兔子,你說我可以出去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