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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濟水庫是譚功達提議修建的。一九三五年,燕京大學水利工程系的幾個學生和他們的教授美國人羅伯特來到普濟,做過一年多的水文調(diào)查和地質(zhì)勘探,畫出了詳細的施工圖紙,并在兩年后給南京的國民政府提交了一份修建普濟水庫的可行性論證報告。后因盧溝橋事件爆發(fā),此事遂被擱置起來。
自從譚功達提出這個議案之后,大會小會開過十多次,響應的人寥寥無幾。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在異想天開。尤其是主管工業(yè)和水利的副縣長趙煥章,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的理由是:眼下連年饑荒,縣財政入不敷出。剛剛上馬的銅管廠、水泥廠都瀕臨倒閉,河道要疏浚,災民要救濟,軍烈屬要撫恤,學校要新建,教師要工資。這大壩一修,少不得要淹掉幾個村莊,移民安置費從哪里來?他這么一說,縣政府大小官員同聲響應,把譚功達臉都氣歪了。
他私下里還問過姚秘書。不贊成倒也罷了,這小妞還盡拿一些不著邊際的風涼話來打趣他:“喲,譚縣長,您隨農(nóng)業(yè)代表團去了一趟高加索,見識了斯大林集體農(nóng)莊的電燈電話,回來就逼著我們修大壩發(fā)電,您若是去了莫斯科,還不得讓我們?nèi)バ蘅死锬妨謱m呀?!?/p>
譚功達被她的一番話噎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掐住她那嬌嫩細長的脖子來解氣。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又隱隱覺得這個小妮子頗不平常。畢竟是從大上海來的有文化的青年,她竟然知道克里姆林宮在莫斯科,看起來她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傻。
他又去把那通訊員出身、現(xiàn)任縣辦公室主任的錢大鈞找來問話。錢大鈞過去常年跟著他打游擊,一直伴隨左右,人前叫他譚縣長,人后叫他譚大哥,是譚功達唯一可以無話不談的心腹知己。不料,譚功達說起建筑大壩之事,錢大鈞略一沉吟,便用那“掏心窩子的話”好心規(guī)勸道:
“舊社會做官的人,只圖地方太平無事。若遇緊急,能拖就拖,能混則混;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如果硬是蒙混不過去了,火燒到眉毛,也只是拆那東墻補這西墻,移那桃花接這梨木,引那北江之水滅這南山之火,只為保住頭上的烏紗。為官一任,白銀千兩,任期一滿,自顧升遷。管他冬夏春秋,冷熱溫涼?,F(xiàn)如今,解放不久,百廢待興。就眼前這些雞零狗碎、焦頭爛額之事都不遑應付,何苦無風興浪,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水庫大壩我是外行,卻也知道那不是一個便宜的買賣。傷筋動骨,吉兇難測,萬一弄出個三長兩短,只怕是不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