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跑了幾十次，問題并不是出在潘以倫身上。導演因為他的表現(xiàn)，不斷涌現(xiàn)新創(chuàng)意，要一次一次試效果，所以，潘以倫便只好跟著淋濕，吹干，再淋濕，再吹干。

他很敬業(yè)，一直表現(xiàn)得精力充沛，保持導演所需要的飽滿狀態(tài)，一次次重復演出。至整個鏡頭拍攝完畢，全場爆發(fā)出如雷掌聲。

楊筱光嘆息，這樣的錢也未必比幫印刷廠送貨好賺。

這段情節(jié)拍完已近晚間八點，導演尤其滿意，說：“不用教就有感覺，而且認真用功不怕吃苦，這個新人有前途?！?/p>

梅麗在一邊照例要往自己臉上貼金，聲稱自己是慧眼識英才。

“沒人找他拍電視??？”導演問。

“拍過，不過是走龍?zhí)住！泵符愓f，“沒資沒歷，又不是電影學院出來的，這口飯不容易吃?！?/p>

導演用香港普通話嚷：“那就去選秀啦！只要人靚氣質乖，大眾就會愛。你們的電視臺不是都在做選秀節(jié)目嗎？”

他們口里談著這個新人，可是沒有人注意到新人已經凍得發(fā)抖，還得在無人的角落把渾身濕透的自己擦干。

楊筱光撈了件大棉襖遞給潘以倫，他自己就勢一裹，先搓了搓手，她又遞給他一只熱水袋，他揣到了懷里。

“明天還有鏡頭，頂?shù)米?？?/p>

潘以倫說：“沒有問題?！笨墒锹曇粢呀洰Y了。

工作人員開始收拾工具打掃現(xiàn)場，有人催促大家準備回家。

梅麗過來對潘以倫說：“我先走了?！痹傩÷曁嵝?，“跟這里的前輩道別?！?/p>

潘以倫暖了一會兒身子，才慢慢地穿上了衣服。工作人員都趕著回家了，沒有誰會在意一個無名小卒的道別。

照明燈一盞一盞地滅掉，啪啪啪，他被留在了黑暗里。

楊筱光理好了包，又走到他跟前，想表示安慰：“嘿，導演都夸你，看來你真有天賦?！?/p>

她看不清他的臉，就聽見他的聲音說：“還好有，可以正當獲利?！?/p>

楊筱光呆了呆，說：“小孩子還挺記仇的。”

但小孩子這回沒記仇，他的聲音在黑暗里模模糊糊的：“你說我的青春能值多少錢？”

這讓楊筱光默然了，好一陣子才說：“紅的話，前途無限，紅他個二十年，名利雙收?！彼^續(xù)說，“真的別再去古北那兒打工了。”

不知道潘以倫是點頭還是搖頭，他也默然，過了一會兒才說：“沒去，早就結完賬了。”他忽然又說，“今天好像在所有人面前脫光了一樣。”

楊筱光脫口而出：“你的身材很不錯?！?/p>

他反問：“是嗎？”

聽到這樣的語調，就曉得他一定是笑了。而楊筱光卻感到面上發(fā)燒，作為一個女人，她在夸獎一個男人的身體，反應過來時不是不尷尬的。

她決定不想也不說了。

但是意外發(fā)生了。

他們說了這陣子話，攝影棚內的人已走了個精光，等他們走到門邊才發(fā)現(xiàn)廠房大門被反鎖了，不知是哪位盡忠職守的工作人員這樣手快。

楊筱光和潘以倫在黑暗里面面相覷。

“有沒有劇務的電話？”潘以倫問。

楊筱光拿出手機撥通電話，同對方講：“工作室的門反鎖了，我被關在里頭了，你這兒有鑰匙吧？”

對方當頭一句話就是：“我這兒都上中環(huán)了?！?/p>

楊筱光細聲細氣地講：“那煩請閣下?lián)苋邚闹协h(huán)折回內環(huán)，解救小妹于水火。”

對方哈哈大笑，好像十分樂意和年輕女孩兒有這樣的交流。

楊筱光放好手機，年輕男孩兒溫暖的氣息接近過來，她聽見潘以倫說：“這樣講話好像被人占了便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