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孤獨，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溜進了我內(nèi)心深處的創(chuàng)口，仿佛一條暗影，隨時會將我吞沒。因此長大后的我格外怕黑，怕狹小的幽閉空間，怕沒有人聲、悄無聲息，怕所有充滿不安定因素的環(huán)境。

而那時爸媽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非常緊張，我和媽媽長期住在外婆家，很久都不回去。而爸爸，也只有在需要我們“一家人”出現(xiàn)的時候，才會提前打電話給媽媽，告訴她時間、地點，然后在約定好的那一天，我們?nèi)齻€人一起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

那一天便是如此。我和媽媽一大早起床，洗臉、洗頭發(fā)、換衣服，然后急匆匆地坐著公交車來到他說好的地方。當(dāng)我們汗流浹背地到達的時候，他則早就坐在?？吭诼愤叺哪禽v黑色奧迪車?yán)锎抵照{(diào)。

當(dāng)我拉開車門鉆進去的時候，因為猛然遇到冷空氣，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而他——我的爸爸，居然很嫌棄地別過了頭，并順手按開了車窗，將我可能散發(fā)出來的污濁的空氣用手揮散出去。

我感覺我的眼睛里有什么熱乎乎的東西涌了上來，雙手也因為某種情緒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這時，坐在一旁的媽媽及時地將手放在了我的腿上。

我們?nèi)齻€人坐在車?yán)?，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說。那天的天氣熱得讓人無法思考，車子沿街馳過，行道樹連葉子都不顫抖一下。

司機在接近酒店的時候扭頭提醒：“酒店就在前方?！卑职值募绨蛄⒖搪柶饋?，一副準(zhǔn)備就緒的表情。這種下意識的身體準(zhǔn)備就像是每逢課堂上老師抽檢背課文，當(dāng)我聽到他喊出我的名字時，會不自覺地深呼吸一樣。

我們很快就停在了酒店門前，車門被拉開，迎面撲來的除了煩悶、熱辣的空氣，還有新郎、新娘以及周圍人蜂擁而至的虛假熱情的夸張笑臉。

爸爸被圍在中央，被簇?fù)碇鴱木频暾T進入，每一個人見到他，都會用一種異?？鋸埖乃俣瓤觳阶叩剿纳磉叄斐鲋藷岬拇笫治兆∷氖?，就像是地下工作者見到組織一般，雙手用力地上下晃動著，并飽含尊敬地叫一聲“姚市長”。

而爸爸也早已換上一臉的微笑，猶如一條入了水的魚，游刃有余地應(yīng)酬著每一位前來打招呼的人，態(tài)度自然而親切。這時若有人問起身邊的我和媽媽，他也會很自然地將視線對準(zhǔn)我們，然后向詢問的人介紹：“這是我的女兒，這位是我的太太。”

他的語氣中，甚至?xí)е鴰追謱櫮纭?/p>

而對于這樣突兀的轉(zhuǎn)變，我并不會感到非常詫異，只是心里早已經(jīng)分不清我們到底是一家人，還是扮演著一家人的演員。

而“爸爸”這個詞，究竟是屬于溫暖和慈愛的褒義詞，還是冷漠與疏離的貶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