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眼朝紅毯盡頭等候著的新娘望過去,心想,她今天最大的失誤除了眼影太過濃烈以外,大概就是請了一位比自己還漂亮的司儀。
這時候《婚禮進行曲》已經響起來了,新郎牽著新娘的手沿著紅地毯一直往前走,花童在身后亦步亦趨地跟著,兩旁的人從上而下地撒著花瓣……所有程序都是千篇一律,和我之前參加過的婚禮沒有兩樣,就連臺上主持人說的話都像是出自一個人之口,毫無創(chuàng)意。
只有新郎的父母在露面的時候讓大家哄然大笑——他們被賓客用眉筆和口紅在臉上涂抹得花花綠綠的,頭上戴著紙帽子,脖子上掛著大牌子,上面寫著“我要抱孫子”之類搞笑的話。
我跟著大家一起站起來,起了哄、拍了手,想象著如果是爸爸這樣被惡搞了,那會是怎樣滑稽的事情。想著他平時衣冠楚楚的模樣,我竟有些期待他過一會兒的致辭了。
可是,當爸爸真的站在臺上的時候,我又覺得這一切都變得沒有意思。他當著大家的面說著百年好合、同心同德,可是他在家里,卻對我和媽媽吹胡子瞪眼睛的,真是很諷刺。
這樣一想,我的心里便不舒服起來,再抬眼看看身邊的媽媽,她還是老樣子,一張臉看不出任何情緒,整個人就像是裹在層層的白霧之中,看不清內里是否有洶涌澎湃的變化。
那一刻,我的心里就像是被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快要喘不上氣來,我?guī)缀跻豢桃膊幌朐谶@里待下去。
我拉了拉媽媽的衣袖,低聲對她說要去廁所,她立刻瞥了一眼臺上慷慨激昂的爸爸,慎重而小心地對我說:“快去快回?!?/p>
“知道了?!?/p>
我站起來,一心只想趕快離開這里,也沒有注意到身后的爸爸致辭結束了,也沒有聽到司儀在臺上說了什么。然而,就在我一伸手就能觸及大廳的旋轉玻璃門的時候,一陣悠揚的琴聲忽然從身后傳來。
我下意識地縮回了手,好奇心驅使我轉過了身體,一個男孩正站在臺上,側頭拉琴。
大廳里一直吵吵嚷嚷的人群并沒有因此而立刻安靜下來,反而變得更加嘈雜,就像是較著勁地要把這婉轉的琴聲拼命壓下去一樣。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一瞬間轟然爆發(fā),服務員端著杯子匆匆忙忙地添茶斟水,傳菜員端著盤子在人群的縫隙中游走,新娘提著繁重的裙擺在一群伴娘的扶持下去更換禮服,新郎因為熱而脫掉西裝外套,四處尋找勤務兵似的伴郎,賓客們則開始推杯換盞、吆五喝六地吃喝起來,整個大廳亂如末世。
只有那個男孩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充耳不聞地繼續(xù)拉著他的琴,他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就好像一片無垠的草地上忽然生長出一朵迎風搖曳的郁金香。
他修長的身材、輕合的眉眼、前額軟軟的額發(fā)、微側而白皙的脖頸、細長卻有力的手指……這一切匯集在一起只有兩個字可以概括,那就是“優(yōu)秀”。就像是言情小說里那些爛俗的描述:宛如王子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