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胡鬧(1)

我的最后一張底牌 作者:胡展奮


五月初和幾位文友回過一次皖南老廠,“心有戚戚焉”,至今不能忘懷。

那地方在安徽寧國地區(qū)的深山,暌違多年,頹敗不堪,文友見我木訥,便以《詩經(jīng)》名句調侃我: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我還沒那么老吧,至少往事還記得,刻下心中盤旋最熱的詞只有一個:胡鬧。

三十五年前,那是一家兩千余人的“三線廠”。遷回上海是每個人的夢想,但得到的都是斬釘截鐵的回答:永遠別想!因為毛主席睡不著,所以必須把“三線”建設好!

我們都知道“永遠”并非“永恒”,比如毛主席永遠睡了,有人還對我們談“永遠”時,其實也就“長期”的意思了,問題是“長期”無涯,何日到頭呢,誰也不知道,有女友的便縱情酒色,沒女友的只好想象酒色。

女生都住五層高的女舍大樓,因為總是被我們意淫,大家干脆叫它“杏花樓”。

想當初,說它淫亂,“杏花樓”原住民是很反感的,但不爭氣,某日下水道淤塞,掏挖出小山一樣的男女廢棄物,放在廣場示眾,我們這些未經(jīng)“人事”的,從此每走過它,總要想象里面的鳳顛鸞倒。那是“性禁錮”時代,做得說不得,于是大家湊份子,請一個已經(jīng)“做過人”的兄弟喝酒,那家伙也洞悉我們的歹意,已經(jīng)酩酊了,還裝傻,一副“妙處難與君說”的得意狀。

到底年少輕狂,王小波敘述過的荒唐事,我們都做過。比如“晨練”,比比誰的“秤桿”最牛,“秤砣”依次為皮鞋、勞務鞋和氣槍。“矮丁”的“秤”,短小如中藥鋪的,只能吊一皮鞋。我的最好成績是一只勞務鞋,皮質的?!按骼弊印陛^牛,能吊一雙勞務鞋。而最強的是“槍斃鬼”,發(fā)作起來,站在床沿能吊一支重磅氣槍,堪比當年秦始皇的“假父”嫪毐了。

我們的自虐式的胡鬧,后來被美化成一種反抗,或曰黑色幽默,但當時卻驚動了黨委。黨委書記老K聽了大為震怒,立即指示團委召開團員大會,老K親臨訓話,不幸,一開口就是口誤,在痛斥我們“墮落”時,一口氣把紡織品“毛滌”讀成了“毛條”,把“臀部”念成了“殿部”,下面大亂。有人吹口哨,跺腳。

此公還嫌不亂,在鞭撻我們的胡鬧時,大概想說“一系列階級斗爭新動向”,一不小心,說成了“一列系”,見下面再次大亂,忙詢問狀地改口“一系系”?復亂,斂容,大惑,再改口“一列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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