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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39)

望巖 作者:(美)伍慧明


我永遠也不會回去,她說,我來這兒有兩個原因,將來我會找你幫忙的。

我看著海灣大橋上的車子一寸寸地移過大橋,心想,逃吧。我沒敢跟她說我去坦白的事情,也不想知道她生活里的任何細節(jié)。但她已經(jīng)開始講,而且也停不下來。她逮住我,開始滔滔不絕地說,氣都沒喘一下。除了聽她把自己的事都講一遍,我還能怎么辦?

我是個有顆流浪之心的女孩,父親是鄉(xiāng)鎮(zhèn)報紙的排字工人。人們粗略地看一眼報紙,就需要他排上三千個漢字。他用一個三角形的流程熟練地完成這項工作:從腦到眼,再到那[1]要塞公園(Presidio)是舊金山金門大橋國家游樂區(qū)的一部分。歷史上它曾經(jīng)是西班牙、墨西哥和美國的軍事要塞。該要塞于1994年10月1日停止使用。今天它已變成了舊金山市的一個公園景區(qū)。 -譯注雙靈巧的雙手。他的雙手長得細長,指關節(jié)像竹節(jié)一樣突出;拇指移動得比用算盤的會計還要快,小指的指甲比抽大煙的癮君子還要長。他的手眼配合默契,排字速度飛快;他天生擁有排字的天賦:反著他都能把每個字看得清清楚楚。

他把金屬字塊從一個托盤里挑出來,一個一個地扔到另一個木制托盤里。金屬撞到木頭,就像沙子在流動一樣。表意的文字一個挨著另一個,排成一行行,一列列,排成了故事。所有的故事加在一起,就成了一頁報紙。一頁報紙包裹一個嬰兒,所有疊在一起的一摞摞報紙又變成乞丐防寒的毯子。

我父親編織著密密麻麻的一行又一行。一張白紙里,編出讓人信服的新聞,告訴人們事件的時間、原因和經(jīng)過。一頁頁的報紙像是白旗。嬰孩的鬼魂為墨,乞丐的污垢成形。

每個字都是種病,每個故事都是個災難。他把故事集中到托盤里,把粗皮帶套到脖子上,用金屬鉤子扣住皮帶上的孔,然后用前臂托起托盤開始走。他的脖子被拉住,像套著沉重的枷鎖,走過漆黑的走廊,像已經(jīng)判刑了。

機器像鼓一樣敲打著,也敲打在他心上。灼熱的金屬發(fā)出辛辣的氣味,好似燒著的魷魚,冒出的蒸汽刺痛他的眼睛。滾筒咆哮著,滾動著,敲擊著,齒輪互相碰撞發(fā)出回響。每當這個時候,穴洞一般的工廠里就會發(fā)出雷鳴般的響聲,好像數(shù)以百計的和尚在同聲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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