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的眼里，孫家鼐是個低調(diào)的人。他是狀元，光緒皇帝的老師，但從不擺譜，對待任何人都是客客氣氣的；他喜歡讀書，卻又不是整天悶在書房、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他官做得很大，首席大學(xué)士，宰相級別，卻沒什么實權(quán)，比不上李鴻章、瞿鴻禨等大學(xué)士；他資格很老，名聲卻沒有另外一位狀元師傅翁同龢響。他是這樣一個處處存在卻處處看不見影響的人?？床怀鏊驼l特別接近，也看不出他和誰特別疏遠(yuǎn)。他和袁世凱的關(guān)系有點類似于辦公室的同事，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見面點個頭、打個招呼而已。

這真是個有點讓人捉摸不透的人，不過大家也不愿費心思琢磨，一個老朽的顧問而已。

專案組來了，作為天津的第一把手，袁世凱舉行了簡單又不失隆重的歡迎儀式，沒有鮮花，沒有掌聲，一切靜悄悄的。

為什么不敲鑼打鼓？

不是袁世凱舍不得花錢請儀仗隊，專案組不是春游，而是來查案的，案子未結(jié)之前，低調(diào)點好。孫家鼐也不在意有沒有聚光燈，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在玩低調(diào)，他是真的低調(diào)。

略微寒暄幾句，孫家鼐進(jìn)入賓館休息，房間布置得非常典雅簡潔，一如孫家鼐做人的風(fēng)格。

孫家鼐放松地躺在床上，有點累了，畢竟歲月不饒人啊，八十歲了，人生七十古來稀，都超過十年了，當(dāng)然還希望超得更久一點，畢竟生命太美好。人世間該有的榮譽都有了，雖然沒什么權(quán)力，可自己本來就不好這個。再說了，權(quán)大有什么好，奕劻、袁世凱整天提心吊膽，老防著被別人算計，沒睡過一天安穩(wěn)覺。

權(quán)力越大，被拍磚的幾率就越大，至理名言啊。

正想著呢，忽然有人闖進(jìn)來了。在袁世凱的地盤上，竟有人膽子這么大，難道是……

放心，是自己人，專案組組長載灃。載灃也是個低調(diào)的人，他平時很尊敬孫家鼐，今晚特意來向他請教。

兩個男人，兩個低調(diào)的男人，秉燭夜談，互訴衷腸。

載灃躊躇滿志：“孫師傅，我們一定要嚴(yán)格執(zhí)行太后的最高指示，將查案進(jìn)行到底，直至水落石出?！?/p>

孫家鼐恭敬地說：“太后圣明，王爺明鑒，您看奕劻能扳倒嗎？”

載灃斬釘截鐵地許下承諾：“只要找到證據(jù)，一定嚴(yán)懲不貸，整頓朝綱?！?/p>

孫家鼐笑了笑，反問道：“奕劻納賄賣官、包容兒子納妾，京城內(nèi)外無人不知，早就水落石出了，太后為什么還叫我們查？”

載灃迷惑了，點點頭，又搖搖頭。

“因為奕劻不是臨時工，不是社會閑雜人員，必須要查，不查就應(yīng)付不了整天感嘆號的御史們，不查就不能給人民群眾一個交代，輿論的力量很可怕啊?！?/p>

載灃還在那迷惑，孫家鼐又說了：“王爺，奕劻是什么人？”

這個問題簡單，載灃脫口而出：“他是個道德敗壞的人，是個貪官?！?/p>

孫家鼐搖了搖頭。

好容易搶答一道題，卻得了零分，載灃有點泄氣，繼續(xù)搶答：“慶親王、首席軍機大臣。”

孫家鼐點了點頭，說得有點靠譜了，但還沒說到點子上。

孫師傅，給載灃點提示吧，你知道老實人腦子反應(yīng)都不大靈。

孫家鼐也覺察到了，降低了提問的難度：“王爺，您和奕劻有什么血緣關(guān)系？”

載灃突然開竅了：“家里人。”

孫家鼐贊不絕口：“王爺，您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通，真乃我大清國皇室的千里駒?！?/p>

孫家鼐滔滔不絕開始說道理：家里人再差，始終是家人，在一個鍋里吃飯；外面人再好，始終是外人，一直都分灶。當(dāng)一個外人勸你懲罰家里人，你愿意嗎？奕劻就算被罷黜了，他還是家里人。端午、中秋、春節(jié)三節(jié)都要給太后送禮、拜年。不怕關(guān)系疏，就怕天天見，一來二去，保不準(zhǔn)哪天又復(fù)出了，何況外面還有個袁世凱給他撐著。

孫家鼐接著問：“王爺，您覺得袁世凱怎么樣？”

載灃一時語塞，自己沒和他正面打過交道，還真不好評價這個人。好人？壞人？太簡單。英雄、梟雄、奸雄，狗熊、趴趴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