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是關(guān)進(jìn)馬廄,還被拴在了拴馬樁上。那草料,還不一定有吃呢!”葛蘭英立即接話。
“可恨我不是個男兒身?!碧迫河⒂謬@了一口氣。她撿起寶劍,說道,“寶劍,寶劍,你跟著我算是枉為寶劍了。”
葛蘭英的滿腹心事,立時(shí)被唐群英突然而來的傷感全部帶了出來。這兩個“英”,再也無心“論劍”對著,而是走進(jìn)屋里,說開了女人的種種苦楚。
這個晚上,她倆從小時(shí)候說起,說到眼前;從女孩男孩說起,說到女人男人;從女人所遭受的種種不公,說到這個社會的種種不公……當(dāng)然還是唐群英說得多,葛蘭英聽得多。
唐群英說她最見不得男人欺負(fù)女人。她說她有個堂哥哥,娶了個老婆,只因頭一胎生的是個女孩,立馬娶了個小老婆;這小老婆生的又是個女孩,他立馬再娶了一個,生下的還是女孩。一妻二妾,生下的全是女孩。就因?yàn)樯娜桥?,妻妾們該了他似的。他平日里愛打牌賭寶,一輸了錢就回家打老婆,打了大老婆打二老婆,打了二老婆打三老婆。打得三個老婆縮到一堆抱著腦殼哭。
“他自己打牌輸了錢,卻怪老婆沒給他生下一個崽,生的女孩是賠錢貨,所以他輸錢。世上有這個理嗎?豈有此理!沒生出崽來難道全怪女人嗎?豈有此理!”
……
唐群英說出一連串的豈有此理,轉(zhuǎn)而斥責(zé)女人。
“那三個女人,”她不喊嫂子,“就不知道聯(lián)合起來,把那個可惡的男人也打一頓。”她照樣不喊堂哥。
“我就不信,那三個女人一齊動手,打不贏那個惡棍。只要狠狠地教訓(xùn)他一次,保準(zhǔn)他以后再不敢動手。”
葛蘭英說:“就算不打那個惡棍,也有辦法懲治。不給他做飯,不給他洗衣,所有的事都不做,裝病。其實(shí)也不用裝病,被他打傷了,都動不得了,看他怎么辦?”
“歇工,歇工。這叫做歇工。”唐群英興奮起來,旋又無可奈何地說,“可那三個女人,挨打時(shí)連一個回嘴的都沒有,都覺得沒給他生出崽來是理虧。挨打是應(yīng)該。還敢歇什么工,只曉得哭,怨自己命不好。”
葛蘭英說:“看來你是給她們出過歇工這個主意的。”
唐群英說:“豈止是這個主意,我直接要她們將那個惡棍打一頓。我說你們?nèi)羰桥麓虿悔A,我來幫忙。保準(zhǔn)一腳踢翻他?!?/p>
“可他畢竟是你堂哥啊?!?/p>
“什么堂哥,他不打牌賭寶,不打老婆了才是我的堂哥。”
唐群英又說:“女人自己不爭氣也沒有辦法。以那兩個小老婆來說,你好好地嫁個人不行啊,為什么偏偏要去當(dāng)小老婆。以為他有錢有家產(chǎn),那錢和家產(chǎn),打牌賭寶會輸?shù)镁?。越輸錢,越挨打?!?/p>
“他那大老婆,不也是照樣挨打么?”葛蘭英這一說,唐群英竟一時(shí)語塞。
葛蘭英看著唐群英,忽然發(fā)現(xiàn),唐群英那眼神,竟是那么憂郁。那種憂郁的眼神,卻又似乎有種穿透力,有種令人無可抗拒的魅力……在蠟燭光下,憂郁的眼神從她那美麗的臉龐上的大眼睛里閃出,簡直令人為那種美麗而心悸。
“所以女人只能靠自己,不能靠男人,女人得學(xué)文習(xí)武……”唐群英又激憤起來。她突然像將軍下命令一樣,說道:“第一,男人不準(zhǔn)娶小老婆;第二,女人不準(zhǔn)做小老婆;第三,男人不準(zhǔn)打罵女人;第四,女子必須讀書;第五,無論男女,皆不準(zhǔn)打牌賭博。……只要頒布施行了這幾點(diǎn),天下的女人,就不怕做女人了?!?/p>
葛蘭英不停地點(diǎn)頭說對,接著又問:“你說的這幾點(diǎn),由誰來頒布施行呢?”
“朝廷!當(dāng)然只能由朝廷頒布施行?!?/p>
“朝廷?!朝廷會頒布這樣的法令么?”
唐群英無法回答了。只是不停地說,必須這樣,必須這樣,我們的下一代,才不會重蹈覆轍。
見唐群英眉頭緊蹙,葛蘭英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說出那句疑問的話來。那個疑問,明顯地使得氣氛沉悶了。她想了想,突然問道:“你,一定有了吧?”
她壓低聲音,湊到唐群英面前。
“有什么?”
“裝迷糊??诳诼暵曄乱淮?,下一代,你肚子里肯定已經(jīng)有了下一代?!?/p>
唐群英一被問到這事,不無羞澀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個崽還是女?”
“我怎么知道是崽還是女,我又不會算?!?/p>
“你不會算,我會算呀。告訴我,什么時(shí)候懷上的?”
唐群英想了想,低聲說出了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