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二(4)

高陶事件始末 作者:陶恒生


鼎足三分,危而不亡

胡適之先生曾告我:“他們是愛國者。”何也?那就是汪派人士,像陶高等人,甚或汪氏本人,也確是懼怕抗戰(zhàn),一旦全盤挫敗,連重慶也守不住了。那就不如早為之計,向敵謀和,為民族留點元氣,使淪陷區(qū)人民,少受點敵人的蹂躪。就是這點“舍身飼虎”的菩薩心腸,才使胡適誤認他們也是“愛國者”吧。

不幸八年抗戰(zhàn)的史實,卻證明這點想法,并不正確。因為八年抗戰(zhàn)史告訴我們,敵軍人數(shù)有限,他們只能占領我們百十座大小城市和交通點線。中國無邊無際的廣大農(nóng)村,尤其是山區(qū),敵人永遠是望山興嘆,無法占領的。因此縱使重慶失守,國府退往西康,或其他深山大壑地區(qū)(這在解放后毛澤東抗俄戰(zhàn)略上,謂之“三線”,彭德懷被黜后的任務,就是布置“三線”)。日軍也是永遠無法將其消滅的。話說到底,縱使蔣公的領導集團,被日軍徹底毀滅,敵人對當時分散各地的國民黨地方實力派,還是無法控制的。例如當時死守大別山的桂系、晉西山區(qū)的閻錫山、綏遠的傅作義、南嶺內(nèi)外的粵系將領、橫斷山脈里的川滇等地方軍頭、青藏高原的諸馬等等,你可說是王綱解紐,諸侯遍地,但是日軍要加以一一征服,那就非朝夕之功了。這是一樁再造朝代的偉大工程。為此,袁世凱、段祺瑞、蔣介石、張作霖都丟盔卸甲地敗下陣去,遠道渡海而來的日本軍閥,無能力也。這也就是島國小朝廷與大陸宇宙帝國之規(guī)模的分野之所在了。此非不學無術(shù)的日本少壯軍閥之所知也。

總之,日本如打跨了蔣介石政權(quán),那就意味著,東亞大陸另一次王綱解紐,遍地諸侯,任誰也統(tǒng)一不了。結(jié)果呢?隆中一對,國、共、日偽,天下三分,(日偽占領中大城市與交通點),中共自有其眾多“敵后民主根據(jù)地”,國民黨各派系,各有其“國統(tǒng)區(qū)”的山頭)彼此長期聯(lián)合抗日,或彼此“磨擦”,甚或互不侵犯,共存共榮,歌舞升平,亦未可知也。這一情況,竟是筆者本人于抗戰(zhàn)末期,安徽地區(qū)所親見親聞。當時投敵之汪派偽政權(quán),對陷區(qū)人民的照顧,哪里又比老漢奸集團,王克敏、梁鴻志,好得多少呢?他們投敵時間有早晚,基本上原是一丘之貉嘛。但是在這個新的鼎足三分的情況之下,倭人想在關(guān)內(nèi)大陸,制造另一個滿洲國,也只是田中義一式的夢想而已。中國被逼永遠分裂則有之,但是中國不會亡國滅種,則是個鐵定的客觀事實也。質(zhì)諸老輩“過來人”,和千萬有心的后輩讀史者,是耶?非耶?

俄日瓜分中國,制造第二波蘭

但是朋友們,天下事也往往確有些非常人理智所能想象之處,那倒是絕對的民族危機呢。我們讀戊戌變法史(參見拙著《晚清七十年》,第三分冊),知道那位可敬可愛的光緒小皇帝,在讀過康有為給他的小書,《波蘭亡國恨》,而淚流滿面。但是我們可曾想到,在我們抗戰(zhàn)最艱苦的歲月,我們的祖國卻很可能變成“波蘭第二”?朋友,您以為這只是一個歷史小說上的故事嗎?且讓我們來檢察一下這故事的來源,然后再冷靜地思考,其有無可能?

在抗戰(zhàn)初期,我國獨立作戰(zhàn)的最艱苦階段,顧維鈞先生以他在當時國際間最資深外交官的身份,曾參加過無數(shù)次國際會議和國際外交官的雞尾酒會。以他數(shù)十年刺探國際情報的經(jīng)驗,他知道在這些酒會的閑談中,各國外交官和武官們往往在無意之中酒后吐真言,會泄漏各該國最機密的情報。在若干酒會中,他就故意找機會,去和蘇聯(lián)的大使們和武官們閑聊。某次一位蘇聯(lián)駐東歐某國的使節(jié),聽過顧氏對他敘說,中國抗日戰(zhàn)爭中,蘇聯(lián)提供中國的援助,超過所有其他援華國家的總和。因此,沒有蘇聯(lián)這項無私的援助,中國可能就被日本征服了。所以中國軍民對史大林元帥的恩情,真是感激不盡。

這位俄國外交官聽得飄飄然之后,不覺酒后吐真言。他說史大林元帥為著牽制日本,防其北進,他要不顧一切地援助中國抗戰(zhàn)到底。但是中國如果抗日失敗,連重慶也守不住了,或是汪蔣二人,抗日抗了一半,便向日本投降了,史大林元帥的下一著棋,便是迅速與日本妥協(xié)。隨之蘇軍將由蒙古新疆兩地,以雷霆萬鈞之力,迅速侵入中國,盡占中國西北、西南各省,與日本把中國一舉瓜分,使中國變成“波蘭第二”,云云。

顧公告我,他驟聞此言,直如冷水澆背。但他還是控制住情緒,和那位俄國外交官嘻嘻哈哈,歡樂地在酒會道別。

“顧博士,”我說,“您可曾向重慶報告此事?”顧說,茲事體大,他還要從不同的外交管道,來加以“Confirm”(證實)。后來他果然從另一些蘇聯(lián)、東歐和土耳其外交界的數(shù)十年的“老朋友”中,得到“證實”,這確是史大林援華外交的底牌。

我還是逼問顧氏:“您告訴蔣委員長沒有?”顧氏的表示是,蔣公那時是不會向日本屈膝的。重慶也不會失守。他認為此一情報,事機不密,可能會變成謠言。而尋根究底,這謠言出自中國駐法大使館,那就不好了。他顯然是秘而未宣,在不必要的時候,提供不必要的、最敏感的外交情報,原是不必要的。但是我卻勸他在他的回憶錄里,詳細紀錄下來。顧也同意了。我記得我是把和他說話的各國外交官和武官的姓名、時間和地點,都作了詳細的錄音。但是這些記錄,在已發(fā)表的顧維鈞回憶錄中,可能都被當年刪訂人員,誤認為是無稽之談,或只為節(jié)省謄錄和打字費用,給全部刪掉了。顧公辭世后,這故事就死無對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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