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湖南省瀏陽縣不僅山清水秀,還是人文薈萃之地,在中國近代史上出過許多知名人物。19世紀末,為變法維新救中國而先后英勇犧牲的譚嗣同、唐才常都是瀏陽人。我父親和譚嗣同、唐才常是當地名儒歐陽中鵠的得意門生。歐陽中鵠是著名戲劇家歐陽予倩的祖父,他精于儒學,富有進取思想,對弟子們追求進步、勇于變革的思想形成,頗有積極影響。20世紀20年代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誕生后,瀏陽更是中國革命的先進地區(qū)之一。1927年秋,毛澤東同志率領三湘子弟兵舉行的著名的秋收起義,就發(fā)生在我們?yōu)g陽的文家市,那里已經成為重點革命文物的保護點和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瀏陽人引以為豪的是,有許多瀏陽人跟著毛澤東鬧革命,幾十年來出生入死,為新中國的建立與發(fā)展作出了重大貢獻,其中有一大批人成長為我國黨政軍的高級領導干部,如胡耀邦、王震、王首道以及新中國第一位女將軍李貞等等。無怪乎歌頌瀏陽光榮革命傳統(tǒng)的《瀏陽河》,成為中國革命民歌中的優(yōu)秀代表作之一,至今仍膾炙人口,并將永久流傳下去。
瀏陽不但是光榮的革命圣地,而且經濟、文化的開發(fā)也比較早。一般的農副產品都很豐富,還以出產夏(麻)布、鞭炮和湘繡等著名,在清朝就是個經貿出超縣份。這里民風淳樸,人民勤勞勇敢。湖南的手工湘繡是國際知名的手工藝品,女孩子長到九歲十歲時,就要學繡花。家家戶戶男人們下田勞作;婦女在家務之余,不是紡紗織布,就是績麻、繡花。不少人家,男女老少人人動手,利用空閑時間,手工制造煙花鞭炮。即使在舊社會,也很少有不事生產勞動靠行乞要飯為生的叫花子。我們湖南省的民智開發(fā)也比較早,哪怕是拉人力車的,或是挑夫、碼頭干苦力活的工人,從小都要認字,讀《三字經》、《千字文》之類的啟蒙書。因為婦女都參加勞動,在家庭里不受歧視,所以重男輕女的陋習也要比其他地方少得多。
我的曾祖父瑞麟公是位醫(yī)生,開了一家藥鋪。他一生樂善好施,對于窮苦的病人,不僅免費施行義診和贈藥,有時候還加贈幾錢銀子,囑咐病人家屬子女,回去要以孝心奉養(yǎng)生病的老人。那些貧苦病人,不僅得藥治病,還能增加一些營養(yǎng),往往病也好得快些。因此,四鄉(xiāng)窮苦的病人家庭,對我曾祖父都非常感激。但對于富豪人家,曾祖父所收的出診費卻很昂貴。因為他的醫(yī)道高明,有錢人家只怕請不動他,也不敢說貴。曾祖父去世的時候,各鄉(xiāng)很多受過他恩惠的農民到我家哭喪吊孝。由于曾祖父一生樂善好施,使家中的積蓄耗費殆盡,傳到我祖父時,家道就中落了。我祖父名煥吾,字懋梁,雖然家境已日益拮據,卻仍繼承了曾祖父的遺風,一生也有許多善行。我的祖母姓劉,是一位有教養(yǎng)的、典型的、舊社會的賢妻良母。祖母的娘家頗富有,嫁妝比較豐厚,這對緩解我家日益中落的貧困境況是很有幫助的。因為家里經濟困難,她天天晚上紡紗織布直到深夜,以貼補家用。我父親是獨子,祖父、祖母對他十分鐘愛。我父親生于1873年(清同治十二年),本名祖勛,民國以后,改名為黃徵,字穎初,筆名聿園。他生性聰穎,自幼就有“神童”之譽,在十二歲時就作了一首《促織詩》:
促織復促織,夜闌應噤聲。
母勞嗟可息,窗畔已雞鳴。
大意是要促織(蟋蟀)不要再叫了,窗外已經快天明了,而母親已經紡織了一整夜,十分勞累,應該讓她安穩(wěn)地休息了……這首詩一方面顯示了父親年少時的才華,同時也表達了他頌揚祖母慈愛勤勞的孝思。
我父親十幾歲時考中了秀才,之后,祖父曾想讓他停學到店鋪里去當學徒。幸好祖母舍不得,向娘家求助。外祖父和舅父們一向都很喜歡我父親,就資助他繼續(xù)上學。祖母為此賣掉了自己陪嫁的首飾。祖母因操勞過度,五十一歲便病逝了。
我父親娶的第一位元配劉氏夫人,沒有生育;第二位繼配李氏夫人,亦無生養(yǎng)。祖父生怕黃家乏嗣無后,父親守孝期滿,即為父續(xù)弦,讓父親娶了第三位繼配夫人,就是我們的生母。她姓李名婉,號琴湘,出身于中農家庭。我外祖父也是醫(yī)生,我媽媽是他最小的女兒,因此外祖母對她非常寵愛。我媽媽嫁到黃家來的時候只有十八歲,我爸爸比她大十五歲,他對媽媽很好,看到新娘子纏了小腳,就立即把纏腳布割斷丟掉,讓我媽媽放腳,免受纏足之苦。我母入門即當家。父親以課讀為生,收入艱??;母親乃賢內助,工烹飪。父親所結交者,均當時名士,喜好結社雅集,每逢春秋佳日,聯袂郊游,步行往返。母親備好食盒擔子,有酒肴,有點心。他們席地而坐,豪飲暢談,吟詠酬唱。父母均善弈,樂道安貧,相敬如賓,不以功名坎坷縈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