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3月3日,我在醫(yī)院里生下了第二個兒子,取名為賀平。進醫(yī)院前,中央已調(diào)賀昌到設(shè)在天津的北方局去任書記,因我分娩在即,他就沒有跟我提起此事。他的考慮是,我懷孕時坐過牢,本來就缺乏營養(yǎng),還要做難友之間的聯(lián)絡(luò)工作,心理上一直很緊張,得了嚴重的胃病,出獄后身體一直很差。孩子也先天不足,生下來時很瘦小,不便隨他一起長途跋涉去北方局工作。但如果把我們母子留在香港,沒有人照顧,他又放心不下。于是,他就跟柯麟和接替他任南方局書記的盧彪商量。正好盧彪夫妻倆結(jié)婚多年,三十多歲了,一直沒有生育,賀昌就主動提出,將賀平給他們夫妻認養(yǎng)做兒子,盧彪夫婦當然很高興地接受了。再說還有位兒科專家柯麟可以在一起照顧。所以一個禮拜后我出院時,賀昌把孩子的姓名寫成盧子平(后改為盧平)。賀昌在對我的身體、我將來的工作條件,以及孩子的健康成長等各方面的情況作了細致考慮后,也來不及跟我商量、征求我的意見,就跟盧彪他們商定了此事。當時李強和柯麟都知道,只我一個人蒙在鼓里。直到我們要離開香港臨上船前,賀昌才對我說:“你想想,自己身體不好,又沒奶,孩子怎么能帶得大?現(xiàn)在暫時把孩子寄交給人家認養(yǎng),何況盧彪夫婦是自己的同志,又很想有個孩子,一定會把孩子看得更加寶貝。把孩子交給他們,我是很放心的,希望你也放心!把兒女看成自己的私有財產(chǎn),那是小資產(chǎn)階級的私有觀念。我們都是屬于黨的,屬于人民的,將來他長大了,這兒子既是人家的,也是我們的,還希望他來接我們革命事業(yè)的班呢!”事情到了這個程度,我反對也沒用,心中在想,自己生了第一個兒子,被送回宛希儼的老家去撫養(yǎng)了;如今剛生下第二個孩子,卻又給了人家。雖然難忍母子的天性感情,但不能在賀昌面前流淚,否則他又要說我太感情用事了。因此盡管心中萬分舍不得,嘴里卻只好說:“好吧,既然你已經(jīng)安排定了,就只好這樣吧!”
我跟賀昌從香港回到上海,仍住在孟淵旅社里。周恩來和鄧穎超、劉少奇和何葆貞都來看過我們(少奇和賀昌過去在安源曾一起工作過,我和葆貞在武漢時也曾共事過)。鄧大姐還含笑地批評賀昌說:“土豹子(同志們給賀昌取的綽號),你可不要大男子主義??!要多多照顧慕蘭,怎么還沒滿月,就讓她跟你一起坐海船?。俊辟R昌說:“正因為她產(chǎn)后體弱,需要有人在身邊照顧,我才等她生了孩子和她一起動身的。我自己照顧她,不是比別人照顧得更好嗎!”說得大家都笑了。
到了北方局所在地天津,我仍是做秘書兼機要交通員工作。1930年6月,我?guī)Я速R昌寫給黨中央關(guān)于北方局情況的報告到上海,住在龔飲冰家里。他是黨在上海的地下交通工作負責同志之一。他們夫婦倆都是我的湖南同鄉(xiāng),住在南京路永安公司后面。這時,恩來同志已去蘇聯(lián)向共產(chǎn)國際報告工作,李立三任中央宣傳部長兼中央秘書長,實際主持中央工作。李立三親自到龔飲冰家里來,交給我一份黨中央的機要文件,就是他起草的《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首先勝利》的中央政治局會議決議案,也就是后來被稱為“立三路線”的第二次“左”傾冒險主義錯誤的行動綱領(lǐng)。全國各地的黨組織差不多都執(zhí)行了這個決議。在這種錯誤思想指導下,前后雖只三個多月,卻使各地黨的組織遭到很大的損失。
我?guī)е盍⑷鸩莸倪@個決議案回到天津后,心里很懷疑,覺得這樣似太冒險了。但黨的組織紀律是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再加上賀昌跟李立三在安源時就很熟識,對李立三比較信任,所以他就積極地執(zhí)行了立三這個“左”傾冒險的錯誤決議,并按照中央的要求,把共產(chǎn)黨、青年團、工會、農(nóng)會和婦女會的領(lǐng)導機關(guān)都合并成一個“行動委員會”,由賀昌任總指揮,準備舉行武裝暴動。不料還在準備階段,就被敵人盯梢發(fā)現(xiàn),暴動因此流產(chǎn)。不僅是北方局領(lǐng)導的天津、北平等地,其他如上海、武漢、廣州等大城市準備發(fā)動的武裝暴動也都先后失敗了。這是大家在“左”傾冒險錯誤思想的指導下,不顧敵強我弱的客觀現(xiàn)實,盲目行動所付出的慘痛代價。
暴動失敗,黨的機關(guān)遭到破壞,北方局的許多領(lǐng)導同志如天津市委書記彭真、北平市委書記薄一波、北方局宣傳部長陳復等先后被捕。而賀昌和我則因于1930年9月到上海去開會而僥幸脫險。賀昌看到這么多親密的戰(zhàn)友因為自己的錯誤領(lǐng)導而不幸被捕,心里非常難過。這時,周恩來、瞿秋白同志已從共產(chǎn)國際回國了,立即在上海召開擴大的六屆三中全會,糾正了李立三的“左”傾冒險錯誤。立三同志在會上承認自己的錯誤和責任,并沉痛地作了檢討;賀昌等許多參加會議的各地領(lǐng)導同志也都在會上作了嚴肅而深刻的自我批評。李立三被撤掉在中央的領(lǐng)導職務(wù),調(diào)到蘇聯(lián)學習去了。賀昌也被撤去北方局書記的職務(wù),讓他進一步學習、反省。這時我們已從龔飲冰家搬到西摩路(現(xiàn)陜西北路)一家醬園店的樓上居住。我們每天從后門進出,跟樓下醬園店的老板和伙計都不交往,所以并不引人注意。那時,原先在團中央和賀昌一起工作的關(guān)向應、任弼時同志經(jīng)常來看望賀昌,他們也都在六屆三中全會上作過檢討,但他們都是黨性很強的好同志,都決心吸取教訓,改正錯誤,并商量決定,一起向黨中央請求,把他們下放到江西蘇區(qū)去,跟毛澤東一起打游擊,決心在革命戰(zhàn)爭的實踐中進一步鍛煉、考驗自己。不過這些情況當時我都不知道,直到中央批準后,賀昌才告訴我。
1931年1月,在共產(chǎn)國際東方部副部長米夫的直接干預和支持下,剛從莫斯科回國不久的以王明、博古(秦邦憲)、洛甫(張聞天)、王稼祥為首的“左”傾教條主義者,以更“左”的面目,打著反對“調(diào)和主義”的旗號,猛烈攻擊六屆三中全會以后的黨中央領(lǐng)導,強行召開六屆四中全會,周恩來、瞿秋白等具有實際斗爭經(jīng)驗和很高威望的中央領(lǐng)導人在會上受到嚴厲指責;而原來連中央委員都不是又缺乏實際斗爭經(jīng)驗的王明等人,卻一下子就進入了中央政治局,開始了長達四年的以王明為代表的第三次“左”傾錯誤統(tǒng)治。那時,我曾聽到賀昌、關(guān)向應、任弼時在一起議論過,對王明等人在黨內(nèi)實行過重打擊的錯誤做法深為不滿。我聽了后也心直口快地諷刺王明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雖然大家都有同感,但囿于黨組織的嚴格紀律,只能服從。后來,王明反對毛澤東的游擊戰(zhàn)略,撤去了毛澤東紅一方面軍總政委之職,剝奪了他的軍事領(lǐng)導權(quán);一些同志在“肅反”擴大化中也被錯誤殺害,希儼的堂弟宛希先①即在此時含冤而死;不少同志被審查、關(guān)押,陳毅同志亦曾遭禁閉;更多的同志被排擠、打擊,很長時間不給適當工作(如鄧小平、毛澤覃等)。王明“左”傾錯誤路線實際上大大削弱了黨的戰(zhàn)斗力,起到了敵人想做而做不到的破壞效果。第五次反“圍剿”時,他們又不顧敵我力量懸殊,猛攻敵人碉堡,與敵人正面硬拼,使紅軍遭受嚴重損失,被迫開始長征。在長征途中,召開了遵義會議,結(jié)束了“左”傾教條主義在黨中央的統(tǒng)治,確立了毛澤東同志在黨中央的領(lǐng)導地位。遵義會議是黨的歷史上一個生死攸關(guān)的轉(zhuǎn)折點,使紅軍和共產(chǎn)黨得以在極其危急的情況下保存下來。長征的勝利舉世震驚,從此開創(chuàng)了一個勝利接著一個勝利的新局面,終于取得了解放全中國、建立新中國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