岄息欠了欠身，也是一笑，“王上何出此言？”

子昊抬頭，明眸微斂，似是在欣賞這燈火下美輪美奐的華殿，薄薄的唇角帶出一彎高傲的淺弧，“你不怕嗎？你的王太后，挨不過今晚了?！?/p>

岄息渾身一震，霍然抬眼。子昊俊眸淡挑，對視之間，黑沉沉的瞳仁猶如深不見底的旋渦，一瞬間寒意噬人。

片刻之后，岄息冷笑道：“王上雖有此心，卻未必天從人愿。太后不過玉體違和，怕是要讓王上失望了?！?/p>

子昊一聲輕嘆，仿佛振劍出鞘后發(fā)現(xiàn)對手不堪一擊的失望，夾雜著淡淡不屑，“日摧月毀，星隕山崩，天從吾愿，國必有殤。每逢星落岐山，帝都總有生死交替，千百年不變的預(yù)兆，今夜也不會例外。長襄侯難道還沒有看清嗎？”轉(zhuǎn)頭，他微笑喚道,“離司。”

那為首的醫(yī)女趨前柔順地跪至他身旁，子昊抬手輕撫她烏黑的秀發(fā)，如撫摸一只馴養(yǎng)已久的貓兒，“你們怕是忘了，離司曾經(jīng)是瑯軒宮九公主的侍女，她雖然解不了你們的毒，卻也會用很多藥?，F(xiàn)在的她，可是太后最為倚重的醫(yī)女。對嗎，離司？”

離司抬頭柔聲答道：“是，主上?！?/p>

深夜中一道明閃劈下，金蛇般的電光劈裂濃重的黑云，照得殿中一片慘白，照出北方一座沉寂已久的宮殿，照見幽密的古木，高聳的玄塔。

瑯軒宮，那個已被囚禁了七年的女子，她的一個侍女，難道竟在這不知不覺間翻覆了天日？

電閃雷鳴，岄息盯著跪優(yōu)在東帝腳下的離司——太后重病年余，藥石無效，剎那間他真正明白了什么。岄息眼中兇光驟閃，揮掌便往她后心劈落！

這一掌陰毒狠辣，未曾及身，已帶起掌風(fēng)逼面。離司一肩長發(fā)驟然亂舞，眼看將遭毒手，一道墨羽般的劍影破空而至，玄光凌厲，疾射偷襲者的眉心。岄息猝不及防，被迫回掌，只見兩道人影電光石火般交錯一處，乍合即分。只聽一聲悶哼，岄息連退數(shù)步，同時人影一閃，一人從容退回東帝身后燈影暗處，玄衣墨劍，無聲靜立，似乎從未離開過。

一切都在眨眼之間，子昊的手未離開離司的發(fā)梢，唇角淡笑如舊。離司仍跪于他身側(cè)，神色安靜，幾縷長發(fā)以輕柔的姿態(tài)靜靜飄落。

燈下深沉的夜，無邊無盡，外面雨聲更急。

岄息怒極喝道：“墨烆！你想造反嗎！”

子昊身后的黑衣人連眼角都不曾有一動，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然周身一股冷寒的劍氣迫人生畏，令一切輕舉妄動都惶惶為之退避。

子昊手指輕撫離司仍微見紅腫的臉龐，溫潤一笑，慢慢理順?biāo)陌l(fā)絲，眸心瞬間收縮，轉(zhuǎn)身間衣袖一拂，一股奇寒無比的真氣掃過點(diǎn)點(diǎn)金燈，卷起冷雨片片，直逼岄息。

岄息渾身頓時如墜冰窖，只覺心頭氣血亂竄，似有千把利刃直戳進(jìn)來，生生扎透血肉。剜心剔骨的痛楚，隨著寒意越來越重，竄入血脈中冰冷的煞氣幾乎連呼吸都要封凍至死，他勉力運(yùn)功相抗，眼見便再難支撐，忽地一道流云廣袖迎面揚(yáng)過，硬將他甩出丈余，重重撞上殿柱，一道鮮血張口噴出，若不是身后有柱子支撐，人怕是早已癱軟在地。

子昊墨色的眼眸淡淡一掃，冷冷道：“太后尚在，暫且留你一命。離司既是我的人，你敢傷她，我必讓你求死也難?！?/p>

岄息緩過勁兒來，咬牙獰笑道：“王上莫要忘了，臣若有不測，你也活不長久！就連太后，如果當(dāng)真不治，你一樣會生不如死！”

子昊聞言放聲長笑，忽而笑意一收，眼中滿是嘲諷，“不錯，朕若不服你們的解藥，怕是難熬過三日。但你高估了自己，朕今日敢送她上路，就必有計較，與你們同歸于盡，朕并沒有興趣?！?/p>

透過疾風(fēng)驟雨濃重的黑暗，殿外隱約傳來陣陣腳步聲，夾雜著鎧甲劍戟摩擦的聲音，被大雨模糊成一片的種種聲音似正在這王宮四處蔓延，不知究竟是風(fēng)聲、雨聲還是橐橐靴聲，逐漸包圍了王殿宮宇，震動著大地，翻轉(zhuǎn)這人間天闕中的尊榮與屈辱，顛覆這天下間的興亡，亂世的滄桑。

長電裂空，掃落岄息臉上所有顏色，他仿佛從來沒見過似的盯著東帝，“你瘋了，這絕不可能！不可能！”

子昊冷淡一笑，傲然視他，“兵符是嗎？沒有什么不可能。你低估了離司，正如朕當(dāng)初，也一樣不曾防備自己的‘母后’?！彼D(zhuǎn)身舉步，“好好照看長襄侯。離司，帶朕去見見朕的‘母后’?！?雨聲淅淅瀝瀝，隔著玉簾宮帷，似是這漫漫長夜恢復(fù)了應(yīng)有的寧靜與安然。大殿深處，一盞盞宮燈氤氳，一道道玉楹珠簾，鳳鳥鸞紋的宮磚之上灑落點(diǎn)點(diǎn)幽亮，搖曳著沉寂的光影。滿室的龍涎沉香遮不住湯藥濃重的苦澀，鮫綃煙羅軟絲帳拖曳榻前，朦朦朧朧，隱約可以看見帳內(nèi)女子沉睡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