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昊昊蒼天
驟雨初歇,風蕭蕭。
偶有幾片落葉卷過殿前,整個禁宮尚籠罩在一片將明未明的天色下。層層白幔隨風而起,飄搖如幕,落了玉簾金燈,遮了雕梁畫棟,宮苑內(nèi)外喪儀張掛,將國喪的消息宣告于世。
自日前太后崩逝,宮中傳出東帝欠安的消息,朝中外臣始終不得入見,唯見道道御旨流水般頒下:即刻拆毀瑯軒宮九重玄塔,遷重華、瑯軒兩宮為廢殿,另筑新宮,九公主子嬈赦出,晉封清衍長公主,賜住流云宮。
一連數(shù)日,唯有長公主得以出入長明宮寢殿,侍奉御前,東帝連續(xù)廢黜長襄侯、長陵侯、息樂侯、定武君、宜陽君等為庶人,盡罷宮中內(nèi)官近臣,賜太后所寵信的一十三名內(nèi)臣盡入岐山王陵活殉。翌日,復降旨罷免包括司徒孟說、司空厲鞅、大司馬樂讓在內(nèi)大小朝臣三十余人,所有人等發(fā)刑讞司一并囚禁。
與此同時,欽天司定于十日之后為王太后發(fā)喪,奏請以重華、長明兩宮數(shù)千宮奴隨殉,此事雖暫時未有旨意處置,但十有八九已成定局。
九曲回廊玲瓏蜿蜒,朱欄微濕,晨風微涼。穿過翠色如海的竹林,一座精巧的浮橋橫臥于碧波之上,古老的玉石沾了雨意,呈現(xiàn)出淡雅沉潤的色澤。幾名醫(yī)女手捧金盤玉盞往寢殿而來,細碎的腳步夾雜在星星點點的殘雨中打破了沉寂,玉湖清波之上漣漪微漾,瞬間又恢復了無邊的寧靜。
待到寢宮之外,為首的醫(yī)女將手中湯藥跪奉于前。離司從玉匣中取了銀針試藥,復又親自嘗過,那醫(yī)女得她首肯,方將藥送入寢殿。另有醫(yī)女奉了清水、甘露上來,待內(nèi)官如前法一一查驗無誤,亦隨后而去。
離司方要轉(zhuǎn)身入內(nèi),遠遠見禁中侍衛(wèi)引了一名皓發(fā)白須的老者前來,便停住腳步,待幾人到了近前,斂衣一福,“主上尚未起身,還請昭公稍候片刻?!?/p>
那被稱為昭公的老者身著寬袖素服,頭綰纓簪,相貌高古清奇,雖已年近花甲,但雙目炯然有神,精光沉斂,令人一見之下,頓生肅敬。
伯成商,雍朝輔國重臣,王族旁系之宗,因受封于昭地,故稱昭公。此人數(shù)十年來歷三代為相,為人清正賢明,剛直不阿,在朝野內(nèi)外可謂德隆望重。襄帝在朝,他便因數(shù)度痛陳女禍誤國之害而開罪鳳后,東帝四年,更是因極力反對以無道之兵攻伐九夷,與太后勢成水火。
太后雖恨他入骨,卻懾于其威望不敢殺之,遂設法將其逐出帝都,貶往封國昭地。出乎所有人意料,伯成商歸國之后竟一反常態(tài),命家人筑土封門,閉戶不出,徹底不再過問帝都之事。自此,朝中佞臣當?shù)溃〉弥?,雪上加霜,再無天日。
數(shù)日之前,東帝遣人西入昭國,密召伯成商還朝。此時伯成商與身旁兩位影奴皆是日夜兼程趕到,猶自一身風塵仆仆。離司知道主上昨夜幾近天明才睡,正猶豫是否應此時通報,卻聽殿內(nèi)傳來清淡的聲音,“離司,請昭公進來。” 子昊夜里一向少眠,能小睡片刻已是難得,此時剛剛醒來,披一件云色單衣斜靠于龍榻之上,臉色蒼白一如前日,撐起身子,親手攙了欲要俯身叩首的伯成商,笑道:“一別三年,昭公可還記得當初朕說過的話?”
伯成商被他握住的手微微顫抖,仍堅持叩拜下去,“老臣未有一日敢忘,幸主上無恙,終有今日君臣再見!”
子昊清緩一笑,慢慢向后靠上軟墊,微合雙目,似在回憶著什么:“那日昭公離京西去,朕曾說過,要你守國自保,以待來日,不出三年,朕定會請你還朝。今天,朕做到了?!?/p>
伯成商道:“老臣亦未負主上所托,昭地四境國靖民安,即便是面對穆、楚等強國,亦可有一爭之力?!?/p>
子昊聞言,笑中略帶了不易察覺的苦澀。
雍朝王族得有天下近八百年,傳至二十五代幽帝為王,因聽信佞臣讒言興兵伐穆,以致天下大亂。從此王族威望漸失,九域諸國紛爭不斷,數(shù)十年來愈演愈烈。
幽帝末年,穆國借兵勝之勢,先后滅嬴、啟、陟、禳等小國,西臣昆侖,東逼帝都,擴國土千里,一時盛極。待到襄帝九年,東海后風國禍起蕭墻,五位公子因爭奪王位掀起變亂,導致一國分崩離析。諸公子先后自行立國,卻被宣、楚兩國乘虛而入,兩年之內(nèi)五國盡亡,領(lǐng)土以云澤湖為界一分為二,宣、楚各得其一。
襄帝十二年,柔然族脫離王族自立為國,欺宣國老王賓天,新王初立,貿(mào)然犯其邊境。宣王姬滄親率大軍迎戰(zhàn),大敗柔然于赤峰山。與此同時穆國發(fā)兵漠北,柔然走投無路,最終臣服于宣王,邊境八百里城池卻為穆國所得。
自此穆、楚、宣三國漸成鼎立之勢,數(shù)年來攻伐兼并諸王封地,九域間戰(zhàn)火連綿,弱小侯國人人自危,黎庶百姓苦不堪言。而帝都之內(nèi)太后篡政,無端興兵滅巫族、誅九夷,窮兵黷武,國弱民疲,情勢已危如累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