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樓樊?”子昊眼角微微一挑,打量了這人幾眼,認(rèn)出是當(dāng)時在王城被他奪了劍的那個偏將,淡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曾經(jīng)五度單騎殺回九夷國都城,救出近百名族人,最后身中十余箭卻仍能突圍而去的大將樓樊?!?/p>
樓樊哈哈笑道:“王上也知道這事,那幾箭還真差點兒要了我的命,不過那時候殺紅眼了,管他奶奶的什么箭不箭的!”
他突然爆出句粗口,且蘭忍不住皺眉,卻又莞爾一笑。子昊不以為意,以手輕撫酒盞,緩緩道:“朕記得你曾在兩界關(guān)連斬文老將軍手下兩員大將,最后和靳無余戰(zhàn)成了平手,看來你的功夫不在他之下。”
樓樊道:“那個靳無余倒是條漢子,我奈何不了他,他也不能把我怎樣,下次若再見到他,必得好好兒打一仗才痛快!”
子昊點了點頭,“兩界關(guān)之后函田一戰(zhàn),你同大將昔宬率八百兵力斷后,竟能擋下三萬精兵的追擊,就連文老將軍也對你很是另眼相看,九夷軍中有你這等人物,著實難得?!?/p>
樓樊原本酒量便大,今晚趁著熱鬧已喝了不少,此時提起這些征戰(zhàn)舊事,胸中酒意血性上涌,渾忘了席上坐的是何人,忍不住恨聲道:“若不是王族仗著人多,昔將軍又怎會陣亡!我九夷族多少兄弟就是這般……”
“樓將軍!”身旁古秋同突然出聲低喝,樓樊一愣,扭頭看他,古秋同使了個眼色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樓樊呆了會兒方才醒悟,“嗨”的一聲轉(zhuǎn)頭,難掩一臉的憤憤不平。
對面子昊卻似沒有看到這些,一如先前溫潤含笑,“率性豪爽,忠義勇猛,像樓將軍這樣的好漢子,朕最是欣賞,我們再喝一杯如何?”
樓樊沒想到他會主動邀自己飲酒,又呆了呆,才轉(zhuǎn)身取了盞酒,向上一舉,一口氣喝光,卻沒再說話。
子昊擱下酒盞,清湛的眸子在九夷族幾個將領(lǐng)面前一掃而過。即便今晚將王族和昔國奉為上賓,舉行這樣盛大的宴席,九夷族人卻終究不可能完全放開心結(jié)。尤其是身在軍中的將士,每個人都曾直面那一幕幕鐵血殺戮,經(jīng)歷過九死一生,他們接受王族的安撫,遵從公主的決定,但心中卻做不到毫無芥蒂。
古秋同他們邀墨烆比劍,難免不是存了落王族面子的心思,他讓墨烆去,是因為知道墨烆絕不會輸。墨烆不擅謀略機(jī)鋒,但心性堅毅,于劍法之上極為執(zhí)著,造詣并不低于蘇陵、皇非等人。軍隊之中崇尚武藝,這樣的比試,反而會給屢遭九夷族和楚國聯(lián)手重挫的王族樹立威望,所以他并不擔(dān)心,只是接下來這番敬酒,卻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樓樊這莽將軍心直口快,不似其他人那般掩飾得當(dāng),被他幾句話便試探出心中想法,這般血淚生死凝成的仇恨,如何不令人心驚?但是,他絕不會允許九夷族成為一個后顧之憂,只因一旦有所差池,就必要花費數(shù)倍的時間去重復(fù)和彌補,而他,最浪費不起的便是時間。
氣氛突然有些異樣,且蘭微微蹙眉,抬眸之間對古秋同投去一瞥。古秋同觸到她含有制止意味的目光,心頭微凜,剛要說話,卻聽東帝笑問:“今日難得歡聚一場,古將軍,你身邊這幾位朕好像是第一次見,何不介紹一下?”
古秋同畢竟還算穩(wěn)重,縱然心中亦有不平,卻無論如何不會像樓樊那般魯莽沖動,聽東帝開口相詢,隨即笑道:“王上不說,我倒還真疏忽了?!敝噶松磉呉晃患t袍將領(lǐng),“這位是左偏將褚讓?!?/p>
那褚讓十分沉默,只向上抱了抱拳。子昊微微點頭,“神箭褚讓,赤平關(guān)曾獨戰(zhàn)文家三位少將軍,走允川,破厲城,洹水雙箭定三軍,九夷族中,箭術(shù)無人可及,幸會?!笔疽怆x司斟酒,舉盞一笑。
褚讓微怔之后,遂也取酒在手,原本面上的冷漠淡了些,猶豫一下,終是躬身向席上施了一禮。
“這位是右偏將司空域?!?/p>
“屺州司空家與九夷族素來淵源深厚,司空將軍一雙金锏出神入化,隨且蘭公主轉(zhuǎn)戰(zhàn)千里,忠心耿耿,從無怨言,九夷族兵馬日盛,你功不可沒?!?/p>
“中軍副將,叔孫亦?!?/p>
“叔孫將軍智勇雙全,昔國求援,楚國借兵,你幾度對且蘭公主提出諫言,助九夷族度過危難,倉原一戰(zhàn),你配合少原君調(diào)兵遣將,幾乎斷了文老將軍所有退路,于兵法上,你深諳其道?!?/p>
“中護(hù)軍古宣?!?/p>
“古將軍長子,十一歲隨父征戰(zhàn),十六歲便能獨自領(lǐng)軍。將軍次子亦在軍中,近年來屢立戰(zhàn)功,一門三將,真可謂虎父無犬子。”
古秋同將七、八個將領(lǐng)一一介紹,子昊舉酒笑談,眾人出身經(jīng)歷隨口道來,無不精準(zhǔn),竟是對諸將了如指掌。古秋同面上漸露驚訝,和那叔孫亦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震動。
每同一人說話,子昊便與之對飲一盞,他畢竟身份不同,如此以禮相待,眾將神情間也都緩和許多。數(shù)盞烈酒飲下,子昊拂襟起身,緩步離席,“古將軍,我們兩族間雖多有誤會,但王族從來不曾真的將你們當(dāng)作敵人,現(xiàn)在不會,以后也絕對不會。今晚難得有此機(jī)會,朕想與軍中將士多親近親近,不知將軍愿否相陪?”
話雖是對古秋同說的,目光卻含笑掃過面前諸人,最后落在那叔孫亦身上。果然,古秋同尚遲疑未決,叔孫亦已抬手道:“王上有此雅興,我等理應(yīng)相陪,請!”
讓開道路,一行人往軍中將士聚集的湖畔走去,墨烆在主上舉步之時便要跟上,肩頭忽然一沉,被人阻住,回頭卻見是蘇陵不知何時回到了這邊。面對他疑問的神情,蘇陵輕輕搖了搖頭,一旁且蘭也一樣沒有動,遙遙看著子昊獨自同眾將步入數(shù)千名九夷族將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