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園的舊墻上,她附和的那闕《釵頭鳳》赫然入目,惹他心驚。四十年,一霎的輕別,竟是生命無法彌補的錯。這一錯,是春如舊,人空瘦;這一錯,是桃花落,閑池閣;這一錯,是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這一錯,是人成各,今非昨;這一錯,是雨打病魂,咽淚裝歡;這一錯,是相聚無期,陰陽永隔。四十年,一霎的輕別,竟是他半世的孤單。他可以重新步入沈園,而她,卻再也不能來。她的《釵頭鳳》,字字句句扣打著他的心弦,那杯黃滕酒也讓他足足品了四十年,竟然還是咽不盡的悲哀與苦澀。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輕輕念著她的和詞,割不斷的思念便凝聚在最后一次見到她的沈園中。夜,靜靜地在死亡的邊緣徘徊,黎明的光澤與月亮清洌的光輝揉在一起,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如她一樣清漣的荷在葫蘆池中苦苦掙扎,在冰冷的風中瑟瑟地抖著,沙沙的聲音好似她病中痛苦的呻吟,在耳際奏響一曲哀歌。
灰色的天空迷茫茫的一片,只在東邊一線迂迂地亮了起來,其余的一切依舊沉睡著,周圍是死樣的寂靜。世界便如一個即將分娩的嬰兒,在胎盤中慢慢地蠕動,等待著生命的黎明,只有遠處一盞兩盞的燈光,讓他想起戀人癡情的目光,卻不知午夜的夢里,是否能再執(zhí)一回紅酥手,再飲一杯她遞來的黃滕酒?
他輕輕地嘆、低低地泣,仍是無法將她從腦海中剔去,忘不了那日相逢的一幕驚情。四十年了,又是一年春草綠。這些年,他上馬能擊狂胡,劍寒能掃千軍,焉何卻保護不了那個對他癡戀終身的女子?這些年,他一支妙筆,在文壇呼風喚雨,為何卻將情愫遺落在沈園,任它寂寥,卻不敢揀拾?
四十年前的墨跡,依舊烙在斑駁的墻上,未曾消退。他看見她用纖弱的手指撫摸著它們,那是她在他當年留下的一闋《釵頭鳳》旁填的詞?!敖锹暫?,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念著念著,眼里便涌出蒼老的淚,心里已然明了她當年的煎熬與苦楚,更明白了她的離去經(jīng)年,紅顏易逝。
她是他心中永遠的痛。喚著她的芳名,他一個人在路上徘徊,漸漸陷入沉思。風有些涼,他披著長衫,兩手抱合在胸前,迎面而來的風撩起他長披的衫,露出他挪動的腳步。他的目光盯向前方,迎風而去,猶如一把利劍要刺透這夜的神秘,依然努力著孤獨地走向前方,在永無止境的思念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