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竹鼠弄出的動靜

老吳早幾年做生意賺了點錢，后來就不上班了，每天喝茶聊天，順帶玩點收藏，在外面到處跑；又因為喜歡結(jié)交文化人，所以也能寫小文章，畫幾筆花草……自嘲肚子大腦容量小，個子矮文化上不去，稱所以才附庸風(fēng)雅。老吳人熱情、開朗，常變著法子尋開心。一天，他說要帶我出去吃一樣“好東西”，我問是什么“好東西”，他笑而不答，只說反正是“好東西”，到時就知道了，早說破不好。我尋思了一下，突然心頭一凜，莫不是要到哪里去吃河豚？蓋因吃河豚有風(fēng)險，所以長江邊人吃河豚從不相邀，即使有請，也不說白了，只以“吃好東西”隱指。我就問是不是吃河豚？老吳搖頭，說我們是去山區(qū)，又不是往江邊去，哪會弄什么河豚。

四月底的一天，老吳開了車子帶上我同另外兩位畫家往宣城方向而去。我們先到夏渡鱷魚湖玩了一會兒，這地方我來過不止一次，還幫他們做過宣傳，早先的兩位領(lǐng)導(dǎo)還來蕪湖請我吃過飯。我想老吳大約是來吃鱷魚吧，這里的鱷魚已開發(fā)成菜肴，是經(jīng)國家林業(yè)局核準(zhǔn)，有證照的?？墒堑搅酥形纾蠀菂s把車開過市區(qū)，往寧國方向行了一段，最后停到一處綠樹環(huán)簇的酒店院子外。那院子墻頭豎著一個招牌，叫“港口大酒店”，伸頭四望，四圍皆山，壓根不見一點河流的影子。邁進(jìn)院門，就有一個矮胖的中年人迎過來同老吳打招呼，把我們引入一間包廂，一看就知是電話約好的。

喝完一杯茶，老吳說是讓我們看稀奇，就領(lǐng)著我們進(jìn)了院子旁邊一個小門。原來，這里面還有一個更小的院落，里面砌有一水泥槽，槽后連通一個暗道。老吳朝身后一招手，叫來一個老頭，老頭拖來幾根帶枝葉的竹子，還有芭茅草，利索地將竹子劈成幾段，連同芭茅草一起丟進(jìn)水泥槽中。見有幾只毛茸茸、肥嘟嘟，看起來像老鼠個頭卻像兔子的家伙撲上來搶食。嗬，這不是荷蘭鼠嗎？老吳笑話我，說饒你見多識廣，今天卻是走了眼，這東西叫竹鼠，不是外來品種，而是本地土特產(chǎn)。

嘿，這就是竹鼠？我是早聞其名了啊，這可不是一般的老鼠……我興致勃勃地湊過去看個仔細(xì)，這些家伙長得很敦實，身材粗短，每只都在兩三斤重，不怕人，毛色灰褐，生就一對小肉眼。老吳自己說這些竹鼠倒是長得跟他相似，把我們一下就說樂了，還真像那么回事兒哩，連神情都有幾分像。竹鼠吃東西時，以一對前爪摟著，時而人立而起，露出兩顆大門牙啃咬，顯出嚙齒類動物特有的快速咀嚼動作，卻一點不似老鼠那種賊溜溜的猥瑣相。

從老頭嘴里我知道了，這幾只竹鼠是從十多里外的山里收來的。竹鼠喜吃竹根和芭茅草根，本地人喊做芭茅老鼠。它們在竹林和芭茅山林中打洞做窩，因為吃竹子聲音很大，夜深人靜走山路時常能聽到咔嚓咔嚓的聲音，要是有幾只鼠同時進(jìn)食，聲音連成一片，就像有架織布機在響。如果發(fā)現(xiàn)山上有小面積枯死的竹林或芭茅草，近旁必有鼠窩，就可追蹤尋找。竹鼠的腳爪鋒利，它出外覓食都會留下一條很光滑的路，然后再順著這路返回它的窩洞，并用泥土將洞口封住，如果洞門敞開，表明它外出未歸。

老頭說，逮竹鼠跟逮野兔一樣，可用弓夾打，用鐵絲環(huán)套扣，用踩板箱捕捉，用水灌，用稻殼煙熏，還可犁庭掃穴把鼠洞挖個翻天覆地。會逮鼠的人只要找到洞，用木棒或鋤頭在外面用力敲擊，洞內(nèi)的竹鼠受到震驚向外逃逸，由于長期穴居，剛一出洞眼睛受光線刺激，一下子很不適應(yīng)，反應(yīng)遲鈍，就被逮了個正著。南方山區(qū)盛產(chǎn)竹鼠，現(xiàn)如今已有人就地捕捉野外竹鼠，進(jìn)行馴養(yǎng)繁殖，產(chǎn)品專供蘇滬大酒店。

跟老頭聊了一會兒，我又趕到廚房看操作。

已有兩只竹鼠被剝?nèi)テ?、砍去頭足給收拾好了。我問了一下大師傅，一只清燉，一只做成干鍋?？粗麄兿葘⒁恢恢袷髷爻伤拇髩K，用姜、酒、鹽腌漬，下鍋，加入冬筍、香菇，大火煮沸后，裝進(jìn)一個高壓鍋里燉。那一只切成一堆小塊，也是加姜、酒、鹽腌漬一會兒，下鍋同一把紅尖椒一起油爆至冒白煙，加入大約是糖、醋、醬油，還有水，另有一小截什么樹枝……問了一下，是竹枝。大火煮沸后，小火燜至水干，再加水，還加了一塊攪碎了的紅方腐乳，燜干。又從旁邊端過一盤切好的蒜苗倒入爆炒，頓時香氣四溢。見我粗通一點廚藝，承蒙大師傅看得起，傳我一要點，說竹鼠肉原本咸腥，擱鹽時務(wù)必要扣著點，若是以燒雞的經(jīng)驗放鹽，沒準(zhǔn)就過了頭。

那一餐，四個人吃掉兩只竹鼠，還有豆瓣鯽魚、涼拌筍絲、小米蝦炒青椒等幾個配菜，象征性地喝了一點酒，老吳以茶代酒則是因為要開車。感覺那竹鼠的味道跟野兔有點相近，且更腴嫩，更有野勁，極辣，吃得汗水淋漓，把毛線背心也脫了。猶記得畫家老海初嘗時那模樣：筷子頭上搛一塊舉到眼前左看右看，終似有點不放心，小心翼翼納之入口，輕嚼，口唇蠕動幾下……嘖嘖，哎呀，這老鼠，這，這，這比雞吧……好吃多了呀！另三人笑翻。

最后，丟下一桌子細(xì)碎的骨頭，人人吧嗒著嘴滿足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