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徐娘半老的老板娘的臉也濃妝艷抹。
另外幾名她所雇的農村姑娘也意識到背后發(fā)生了什么事,一齊轉過身來——不消說,在趙衛(wèi)東們看來,她們仿佛也都除了前身一條圍裙而外,從上到下并沒穿什么!一樣的帽子,一樣的鞋,一樣彩印也似的臉,一樣紅的唇,一樣紅的手指甲和腳指甲……
四名紅衛(wèi)兵不但驚愕,而且真的有些驚恐了!的的確確,自他們出生以來,他們絕對沒見過眼面前那么一排不知應該說是美麗亦或應該說是嚇人的“牛鬼蛇神”。
他們又驚恐又困惑,各自懷疑在夢中。
而門洞外邊,那一排“牛鬼蛇神”以及烤箱柜案之后,是步行街上等著買燒烤的男女們。他們和她們將門洞的前口圍得水泄不通。他們和她們也都看見了趙衛(wèi)東們,其中也有人發(fā)現了他們臂上的紅衛(wèi)兵袖標,指著議論紛紛:
“紅衛(wèi)兵!他們是紅衛(wèi)兵哎!”
“這些孩崽子,又想瞎鬧騰什么?!”
“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啊,可千萬別再鬧騰啦!”
趙衛(wèi)東們耳聽著那些議論,驚恐、困惑又憤怒——媽的些個穿得比電影里的比他們想象之中的資產階級還資產階級的狗男女究竟是什么人等,怎么就居然敢在首都北京穿得怪里怪氣一個個如此暴露不成體統?怎么就居然敢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正風起云涌的關頭,肆無忌憚地攻擊紅衛(wèi)兵是“孩崽子”?攻擊毛主席他老人家親自發(fā)動的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瞎鬧騰”呢?階級斗爭路線斗爭真尖銳呀,真復雜呀,真劇烈呀!這要是不造反不革命行嗎?連首都北京都有許多人資產階級化到如此地步了,還不造反還不革命還不重新奪權,無產階級的紅色江山還能千秋萬代永永遠遠地彤紅下去嗎?難道以毛主席他老人家為首的無產階級司令部在首都北京遭到了……
他們一個個不敢暗想下去,更不敢深想下去……
院子里的人們圍上來了。
那司機的老婆首當其沖,率先發(fā)難。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趙衛(wèi)東問罪:“說!憑什么把我丈夫打昏了?啊?!你們以為中國還是‘文革’那年月呀?!告訴你們,老娘當年也是造反派,而且是一呼百應的頭頭!老娘造反那陣子,你們四個小崽子還沒形成胎團呢!戴上紅衛(wèi)兵袖標你們以為就又可以無法無天啦?你們今天不當眾向老娘賠禮認錯休想走人!這條街上可就有派出所!”
她的話使趙衛(wèi)東們困惑上又加困惑,狐疑上又加狐疑,他們簡直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中國還是在外國了!自從他們離開家鄉(xiāng)小鎮(zhèn)踏上當年紅軍走過的長征路,經過哪兒受到的不是沿途人們的歡迎、關懷、熱情接待呀?他們聽到過多少真誠贊揚的話語啊!有多少依依惜別的難忘情形記憶猶新地深印在他們頭腦中了呀!怎么偏偏的恰恰的在首都北京,在他們成了敬愛的江青媽媽以及“中央文革”的尊貴客人以后,反而處處成了被猜疑被以奇異的目光所觀賞的不受歡迎的人了呢?
“文革”那年月……這他媽的算什么話?!
老娘當年也是造反派……當年?!……這他媽的又算什么話?!
難道首都北京不再和全中國按同樣的年歷計年啦?!
連姐姐肖冬云也開始悄移腳步往趙衛(wèi)東身后躲閃了。李建國看在眼里,心中頓生一股大無畏英雄氣概,和幾許唯有自個兒心知肚明的對趙衛(wèi)東的暗忌——他跨前一步,以自己的身體擋在肖冬云身前,緊握雙拳擺出掩護又防范的架勢,并說:“冬云別怕,有我呢!”
趙衛(wèi)東卻想——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計吧!
他仍抓著肖冬梅一只小手未放呢!
于是他當機立斷大喊一聲:“戰(zhàn)友們跟我闖過去!”
于是四名紅衛(wèi)兵仿佛古代的俠客闖關似的,齊發(fā)嘯叫,一齊沖向門洞——當時那情形使人能聯想到“不成功便成仁”這句古話……
于是一時間的,老板娘及她的雇員們一個個被撞得東倒西歪,長案也被撞翻了,砸了門洞外三四個男女的腳。電烤箱從長案上轟然落地,油星四濺,燙得更多的男女捂臉捂胸捂胳膊捂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