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了,林月河是我的語文老師,教我那一年,他三十三歲,尚無妻室。
記憶最深的是在某個傍晚,暮春時節(jié)。M城里海棠樹尤多,每到這時節(jié),花雨紛紛美不勝收。那晚,放學后我原本是跟小暖一起回家的,走到半路她突然拉肚子,拋下我一路小跑兒自跟兒先回去找?guī)恕N抑缓靡粋€人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走,踏著滿地落花,越走越慢。
這時,風起了,拂過一樹一樹的海棠,花瓣上顫抖的水珠濺在我的臉上,我伸手抹一把,有些癡了。
剛發(fā)了一會兒呆,水珠卻愈來愈多,抬臉才發(fā)現(xiàn),下雨了。
想看海棠細雨的心情被劈里啪啦的大雨點砸的粉碎,我把書包頂?shù)筋^上,狼狽地在雨里匆匆跑著。
“叮鈴,叮鈴。”自行車清脆的響聲在身畔停下,隔著淅淅瀝瀝的雨簾,面前出現(xiàn)一張熟悉的微笑的男子的臉。
有沒有見過這樣一類人,白凈、俊秀、書卷氣,卻又絲毫不嫌羸弱,三十歲的臉上不見歲月的痕跡,只有時光沉淀后的靜美深沉的魅力。他常穿藍色、粉色或白色的襯衣,短短的黑色的頭發(fā),一笑起來,雨停后,滿天陽光。
可彼時,雨仍不停歇地下著。
林月河穿著一件白襯衣,晶瑩的雨珠掛在他的濃眉和睫毛上,我偷偷一看,那睫毛竟比我還長還濃。他單腳支住地,笑如清泉地對我說:“來,載你一程?!?
天藍的“永久”牌自行車很干凈,我稍加思索便跳到了他的后座。這是和林月河親近的難得機會,十四歲的薄砂從不知道什么是羞澀和矜持。不過,當他騎上車說:“抱緊點,準備出啦咯”的時候,我還是免不了有些緊張,雙手不知該往哪里放。
他好似喝了酒,情緒很高漲,身體也有淺淡的酒香。一路上,他迎著風雨開始唱歌:
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讓風恥笑我無法拒絕。我和你吻別,在狂亂的夜,我的心等著迎接傷悲……
那是我第一次聽張學友的《吻別》,歌詞讓我一向以為厚比城墻的臉,紅了。
他按我說的方向?qū)⑽宜偷郊议T口,直到我跳下車向他鞠了個躬,又飛速扔下一句:“謝謝林老師?!彼殴笮ζ饋?。
“看你在雨里淋得跟落湯貓兒似地,善心大發(fā)了一回。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落湯貓。我皺皺眉,對老師的想象力表示無奈。
“二四班,薄砂。老師?!?
“哦,我的學生呀?!绷衷潞訐蠐项^,有些困惑似地皺了下好看的眉毛,而他不知,那一蹙眉,一舉手的風情,輕觸了我懵懂年少的心。一向智慧的他此刻看來有些小小的傻,更是大大的可愛。
“喝了點酒,不好意思啊。”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薄砂,我記住你了??旎丶野??!闭f完,他轉(zhuǎn)身跨上自行車,簌簌雨絲中,他繼續(xù)唱著《吻別》。而我偷偷地幻想,他是為我而唱。
一路的愉快心情在推開家門的霎那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