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發(fā)現(xiàn)絕壁上的那只青羊已經(jīng)好幾天了，但是那只青羊一點也不知道。它每天照例在絕壁上時隱時現(xiàn)，在凸凸凹凹、石縫荊棘中找草吃。

這天青羊又出現(xiàn)了。它如履平地般在峭壁懸崖上穿行，一點也沒覺出今天和每天有什么不同。當它躍上一個平臺，欣喜地吃著上面的嫩草時，它忽然覺得有點不對了，它嗅到了一股味道，對，是那種比老虎豺狼更恐怖的味道。它驚恐地抬頭四望，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它猶豫徘徊，猛地感到一條后腿被什么給纏住了。它低頭一看，知道大事不好。套子！它被獵人下的套子套住了。青羊拼命掙扎，但越是掙扎，套子就勒得越緊。青羊只好不動，靜待那最危險時刻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青羊聽見絕壁上面有響動，接著，一個人拽著繩子下來了。這個人就是老葛。老葛一看套住了青羊，不由喜出望外。他喊了一聲：太好了，這回我兒子有救了！

青羊聽見老葛的喊聲，立刻回應(yīng)了一聲絕望的哀叫。它使出平生力氣猛地一掙，未果；隨后就把自己的身體彎成一張弓，把兩只犄角變成兩把利劍，殺氣騰騰直對著老葛，做好準備給他以致命一擊。老葛一看青羊這架勢，就有點害怕。他的腳不敢踏上平臺，就那么懸在絕壁上想辦法。說起來老葛并不算是個獵人，只是小時跟他爹上過幾次山罷了。后來他爹死了，也禁獵了，他除了偷偷摸摸地套過幾只野兔解饞外，根本就沒打過什么大牲口，更沒有打過青羊。要知道，絕壁上的青羊那可是神物，凡是能掛住雪花的地方它都能上去，你說它神也不神？可是為了給兒子治病，他不得不鋌而走險了。

老葛打量著青羊，他活到四十多歲還第一次看到活的青羊。這家伙除了毛是青黑色的，其他和常見的山羊好像也沒多大區(qū)別。但是據(jù)說青羊渾身都是寶，它的骨肉治跌打損傷有特效。老葛記得小時候扭了腰，只喝了一盅滴入青羊血的酒，立馬就好了。他的兒子癱在床上好幾年治不好，現(xiàn)在青羊給他帶來了希望?？墒窃鯓影亚嘌驈慕^壁上弄上去卻是個問題。又不敢去喊人，怎么辦呢？

老葛開始跟青羊說話。他說青羊啊，你不要怪我，我真的是被逼無奈?。∧阒腊?，我家原來也是村上的富戶哩，可是自從我兒子摔壞了腰，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這年頭咱農(nóng)民真是生不起病啊，對咱態(tài)度好壞咱都能忍，關(guān)鍵是那藥貴得嚇死人啊，萬把塊錢三下兩下就沒了。我花了十幾萬，把家底都折騰光了也沒給他治好?，F(xiàn)在我是一貧如洗??！孩子說爸爸，咱別治了，就這樣吧。你說我這當?shù)哪苋绦膯?？這不，我就來找你了……

老葛說到這里眼睛有點發(fā)潮，他奇怪青羊好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因為它那弓著的身子逐漸放松了，頭也抬了起來。它瞪著一雙灰黃色的眼睛開始打量老葛。它似乎在說：你這個人??！你兒子有病就來害我的性命，你也太不仗義了吧。你難，那我們青羊容易嗎！為了躲避猛獸和你們?nèi)祟惖臍⒙?，沒辦法我們都躲到這絕壁上來了，可你們還是不依不饒，非要把我們趕盡殺絕，你們好狠毒啊!

老葛看著青羊的眼睛，很快就明白了它的意思，臉上不由一陣發(fā)燒。他又說：好我的青羊哩，我知道你恨我，那你就恨吧，不行下輩子我變青羊救你。你乖乖的，我用繩子把你捆住拉上去，你還能多活一會，不然的話，我只能在這里把你殺死，唉，我可從來沒有動過刀啊，你千萬別逼我啊！

老葛說著，一只腳已經(jīng)踏上了平臺，現(xiàn)在它和青羊只有幾步之遙，彼此能清楚地聽見對方的呼吸甚至心跳聲。老葛忽然看見青羊的眼睛里流出淚來，它隨后又岔開后腿，嘩嘩地撒了一泡尿。青羊一撒尿，老葛看清楚了，這是一只懷了孕的母羊，后腿間的兩只奶都已經(jīng)鼓起來了。老葛的心就咯噔了一下。他想怎么會這么巧呢，怎么偏偏就是一只母羊呢！如果我為兒子殺了它，那就等于害了兩三條性命啊。哎呀呀，那樣可是造了大孽、缺了大德喲！

老葛軟軟地坐下來，他忽然想哭，但是哼哼了幾聲卻哭不出眼淚來。他說我怎么這么倒霉啊，冒著摔死和坐牢的危險捉到了一只青羊，卻偏偏是個母的，老天爺這不是成心跟我過不去嗎！老葛猛地跳了起來，喊了一聲：“還他娘的管那么多！”就從懷里掏出了一把刀子，呲牙咧嘴一步步走向青羊，又喊了一聲：“你活該、活該！”把兩眼一閉，刀子就閃著寒光刺了出去……

待老葛再次睜開眼睛，他發(fā)現(xiàn)平臺上早已不見了青羊，只剩下被挑斷的套子躺在那里。老葛點了點頭，對自己伸出了一個大拇指。他吐了口痰，抓住繩子開始往絕壁上爬。才爬了幾步，他就覺得自己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把繩子在腰間纏了幾道，就那么掛在絕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朦朧中，他似乎聽見耳畔有青羊的叫聲，隨后青羊的叫聲又幻化成了村長的聲音：老葛你個狗日的，你的膽子也忒大了，你還敢來絕壁上捉青羊，你這是犯罪、找死你懂不懂！你家的事你不要急嘛，現(xiàn)在又開始搞合作醫(yī)療了，還有村里鄉(xiāng)里也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老葛往上看，卻沒有看到人，也不知那聲音是真是假。

老葛就繼續(xù)掛在絕壁上。他穿著青色的衣服，遠遠看去，活脫脫是一只青羊。創(chuàng)作手記

寫這篇作品是出于對農(nóng)村醫(yī)療狀況的擔憂。農(nóng)民看病難，看病貴，家里只要一人得病往往就會傾家蕩產(chǎn)。我想表達、呼吁，但是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載體或故事。恰好家里來了親戚，說起在家鄉(xiāng)絕壁上生活的一種青羊，我的腦子忽地一閃，立刻找到了突破口。弱小的青羊被人類逼上了絕壁，而為了給兒子治病，不惜鋌而走險到絕壁上去獵殺青羊的老葛何嘗不是一只青羊呀！這篇作品的象征意義是很強烈的，可惜還沒有被評論家充分注意。記?。簺]有得獎的作品不一定不是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