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蝶的住處也在弄堂里頭,雖說秋高氣爽,但頭頂?shù)牧酪赂涂v橫交錯,一排排尿布、長衫、馬褂、旗袍都濕搭搭展示出來的辰光,空氣里都能聞到潮氣。一進(jìn)門,便見那些家具都是紅木制的,只可惜上頭銅銹密布,每個抽屜打開均是一股濕抹布味。那個放置所謂行頭的衣櫥一打開便霉氣撲鼻,里頭金紅粉黛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杜春曉往里撈了一圈,悉里索落掉下幾串假珍珠,再轉(zhuǎn)回去摸一把窗臺,也是水淋淋的。夏冰忙把房東叫來,對方系一干癟老頭子,五十上下,佝僂著背,穿棗色短褂并散腿褲,手舉一個細(xì)如酒杯的茶壺。聽那房東講,這位女房客沒回家整有十五日,最后一次見著她時,她喝得醉醺醺,三更半夜把門敲得山響,說是鑰匙丟掉了。他無法,只得起床給她開門,還順帶倒了次夜壺。
“是她一個人回來的?”夏冰撿起從衣櫥落出來的一對珍珠耳鏈,若有所思。
“一個人?!狈繓|說得斬釘截鐵,“不過她敲門的時候,我有聽到汽車開過的聲音。你也曉得的,干她們這一行的總會有點(diǎn)那個事兒,也不是頭一次了,我沒在意。不過給關(guān)小姐開門的辰光,看到她是一個人,我還吃了一驚,心想怎么今朝出鬼哪,有生意還不做。結(jié)果第二日夜飯模樣都沒見她出來,往常這個辰光她會出來吃個夜飯的呀?!?/p>
杜春曉從窗口把腦袋縮回來,狠狠瞪了房東一眼,怒道:“夏冰,快塞給他幾個洋錢,讓他講點(diǎn)兒真話!”
“哎哎哎!這位小姐怎么講話的???儂哪里曉得我沒講真話?”房東將茶壺往胸前一靠,當(dāng)即紅了脖子。
夏冰忙塞給他五塊錢,笑道:“這娘們兒是個癡子,莫理她,您再好好想想,那天究竟聽到什么動靜啦?”
房東撇了撇嘴,拎起茶壺,把鈔票壓在壺底,訕訕道:“好像那天……我沒看真啊,不過似乎有個男人跟在她后頭進(jìn)去了,沒看真,只恍惚看了一眼,沒看真,真沒看真!”
杜春曉忽地從窗臺躥回來,將一張被秋日曬得油光光的面孔逼近他:“那個男的長什么樣兒?穿什么衣裳?”
“看不真,只是頭上戴了帽子的樣子,他一張臉都埋在陰影里頭,所以——”
“我說這位爺,下回撒謊的辰光可不要講聽見汽車聲,就這么條窄弄堂,縱有車子也是停在老遠(yuǎn)的街面上,你睡得不管糊不糊涂,都是聽不見的。”
說畢,她便推著夏冰出去了,一到外邊便抬起頭,透過晾衣竿上排得浩浩蕩蕩的濕布重重喘了幾下。
夏冰好奇,問她是怎么了,她皺著眉攤開手心,喃喃道:“你個呆子,這個活兒兇多吉少,接下來你一定要小心!”
手心里,系一枚剛剛落在地上的假珍珠耳墜。
一只灰雀從晾衣竿上蹬起,展翅高飛而去,在空中劃出一道淡黑的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