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爺要算的頭把牌,杜春曉自然盡在掌握。恰好翻出一張現(xiàn)狀牌,系月亮,可解成“舊情人”的意思,只是她偏偏添油加醋,講小胡蝶系“滿場飛”,沒個定性,失蹤也屬正常。秦爺顯然面上有些不高興,她忙攤開未來牌,系逆位的命運之輪,方笑道:“秦爺放心,您這位紅顏知己的去向,您自己清楚得很,可是藏著掖著逗我們玩呢?!?/p>
“你這可是亂講了,我若曉得小胡蝶在哪里,還天天來找?”秦爺面露錯愕的神色,顯然對杜春曉的說辭感到意外。
“秦爺現(xiàn)在不知,不出幾日便會知了。上海灘有多少人是繞著您秦爺走路的,您都找得到,何況一個小胡蝶?”
秦爺怔怔看了她一歇,然后爆發(fā)幾聲大笑,將杯里的伏特加一飲而盡,道:“你叫什么?膽子夠大?!?/p>
“我?賣煙的?!倍糯簳允帐昂门?,站起,走路的辰光屁股一扭一扭的,像是知道背后有幾雙眼睛盯著。
動用秦爺?shù)牧α咳フ倚『认谋褪畟€包打聽都來得省力,這是她早已算計好的。
這些日子,夏冰其實也并不輕松,因唐暉是個跑新聞的,哪里都去,黃包車錢反正能報銷。他卻是不行,樣樣要自己來,每天的飯錢都貼進車資里去了,苦不堪言。尤其是杜春曉近期突發(fā)奇想,又花去大半存款,從舊貨市場買了幾個書架回來,重開荒唐書鋪,將他活活愁死。因知這樣的書鋪必定無人光顧,無非到后來演變成她裝神弄鬼的幌子,跟在青云鎮(zhèn)那會子一樣。
關乎荒唐書鋪的再次開張,杜春曉也是做足準備,便是晚上外出游蕩,白日里昏睡。李裁縫只得拿了一籠蟹黃小籠包過來拍門,直將她從床上敲起來為止。李裁縫之所以急著找到她,只因前一日過來裁衣的客人著實古怪,系面目清爽、眼角皺紋疏淡的婦人,一看便是在哪個大戶人家做貼身傭人的。拿來的衣料色澤鮮麗得很,游龍走鳳,有些花哨得過分,他一時拿不準要做什么款式,婦人卻說只要一件短短的女褂便可,尺寸做大一些,不必考慮是否合身。婦人走后,李裁縫摸捏那料子,越看越覺眼熟,想起來那分明是做戲服用的,繡線沒一處斷根,盤花云紋都有股子特殊的精細感,便愈發(fā)覺得詭異,索性找杜春曉解解這個惑。
杜春曉睡眼蒙眬,起來望了一眼那料子,便發(fā)起脾氣來,罵道:“我可是你的包打聽?三天兩頭過來尋我問這些有的沒的,你若還要開門做生意,有些事體少知為妙!譬如這一個!”
“這一個又怎么不能讓我知道了?”
李裁縫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小指翹得老高,拈那盤子里的瓜子來吃。他四十歲不曾娶妻,只癡迷量體裁衣兼打聽八卦,小日子過得舒坦卻也望不見未來。不過杜春曉時常會敬佩這些活得隨意的人,未按常人的路子由生到死地走,那份痛快與壓力,非常人可以諳透。所以李裁縫油亮緊致的皮膚因長期涂抹一種護膚霜而幽香撲鼻,手指雞爪一般靈巧尖利,超凡的細致令他異于旁人,也是杜春曉欣賞的地方。
“你瞧瞧!”杜春曉翻出一張隱者牌,放在衣料上頭,“隱者,就是見不得人的,必是哪家的太太跟戲子有私情,兩人也不知發(fā)了什么瘋,竟拿戲服做定情物,那女人拿回之后丟也舍不得,留又不敢,只得讓自小帶過來的奶媽拿到你這里來改成女褂,便于收藏。你可明白了?”
“哎呀呀!”李裁縫忍不住拍手喝彩,“到底還是要找你這丫頭解一解,否則還當是誰發(fā)了癡呢。”
“說得沒錯兒,是有人發(fā)了癡,也不曉得下場如何。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何況那太太迷的還是宋玉山?!?/p>
“你怎么曉得是宋玉山?”李裁縫一個瓜子嗑在牙縫里,竟忘記吐出來了。
杜春曉捏起衣料道:“一看就是唱武生的行頭。按你的講法,那娘姨模樣的女人又是面目極撐頭的,必定是在大戶人家做事。姨太太要養(yǎng)個小白臉,也自然去梨園行最出風頭的那幾個里邊找,宋老板如今可是紅人兒,不找他找誰?”
李裁縫“撲哧”一笑,駁道:“那可就不一定了,你顯然不懂那些女人啊,吃些新鮮花草也是有可能的?!?/p>
“只可惜,新鮮花草穿不起這樣的東西?!?/p>
正說著,夏冰面色煞白地走進來,杜春曉坐起身來問道:“有蟹黃小籠包,吃不吃?”
“不吃。”他氣鼓鼓地坐下,李裁縫見他有脾氣,便抽身告辭,不撞這個火性了。
“跟唐暉這個事兒,我做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