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熾抬著五碗面走過半條街,去給麻將館送餐,步子軟塌塌的,好似幾天沒有睡覺。事實上,他確是夜里沒有睡好過,總覺得那外國人一對灰眼珠正在暗處時刻監(jiān)視。
“不要聲張!要不然儂要吃夾頭的!”
孟伯在他耳根子上釘下的那句話至今想起還會略感刺痛,連帶他身上難聞的老人味一道從記憶深處飄來,將張熾逼得幾近窒息。盡管他至今不曉得要吃什么“夾頭”,但從孟伯充血的眼球里,他看出了一點有性命干系的端倪,于是幾乎是軟著腿摔出門去的。
麻將館一如既往地鬧猛,香煙味讓張熾不由得憋了一口氣,漲紅了臉挨個兒數(shù)桌子,找到后就擺面收錢,卻被遞茶水的伙計一把拎住,罵道:“做啥一天到晚來這里送面?趕我們的生意是哇?”
同豐面館的老板確是有一套的,讓伙計一到飯點便去各個賭場轉(zhuǎn)一圈,看看有沒有要吃面又懶得起身的。原本這買賣該是便宜了賭場自家的,無奈生意太好,早顧不過來,于是里頭一般只備些干點心,吃不出味道來的。尤其鐘表店后頭賭花會那一家,更是沒得時間,便也沒有攔著。但麻將館是個女人開的,難免小氣,便讓自家伙計偶爾上來為難。所幸張熾也見慣陣勢,反而嬉皮笑臉回道:“你們還看得上這點兒小錢?真是笑話。”
“今朝不是跟你講笑話,在這里壞我們生意,老早要受罰了!”
“要罰去罰我們老板,你們老板娘又不敢過去理論,活該被欺負(fù)?!睆垷胫坏糜仓^皮回道,心里正急于回去交賬。
孰料對方竟一把抓住他的領(lǐng)口,絲毫沒有姑且的意思。
“兄弟,這可不好玩了,要做啥?”他隱隱有些生氣,正欲提醒那家伙還欠著他幾塊大煙錢,還來不及出口,便被拖進(jìn)麻將館后頭的弄堂里去了。
弄堂里有一個人正等著他,瘦高、溫和,眼鏡片后的一雙眼卻是極賊,再回頭看,麻將館的伙計已不知去向。
“小哥兒莫要慌張,只是跟你打聽個事兒。”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張熾看到來人便已猜到七分,所以對方話一出口,他便急著要逃。
夏冰忙摁住他的肩膀,往他衣袋里塞了兩塊大洋,笑嘻嘻道:“你既已知道我要問什么,勿如早些告訴我,大家都別難做——”
話未說畢,張熾已將衣袋里的大洋掏出來丟在地上,哭喪著臉回道:“這位大哥,您就甭為難我了,我不過一個店伙計,能知道什么?我得回去交賬了,要不然老板該給臉色看了,不好?!?/p>
“也行?!毕谋闪耸?,抱臂靠墻,“我這就跟麻將館的老板娘聊聊你的事體。”
“我什么事體呀?”張熾只得停住腳步,冒出一頭冷汗。
“還有什么?你跟這里的伙計串通一氣偷客人錢的事體咯?!?/p>
張熾恍悟緣何那伙計會把他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