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的優(yōu)雅無人能及,他習慣在清晨六點起床,將被子疊出四個角,然后磨好咖啡豆,在煮咖啡的容器內灌上熱水,將咖啡粉放入,順時針方向攪動三次,待水緩緩流入壺底的時候,便留下堆成山坡狀的褐渣,光滑粉亮。
事實上,今天的咖啡煮得不太好,喝起來有些微酸,但很快斯蒂芬便打起精神,往臉上抹了些乳霜,小心地把月光石袖扣整理了一下,這才走出來營業(yè)。他知道有些客人喜歡從早上一直坐到次日凌晨,把這兒當成家居旅館。但斯蒂芬并不介意,他喜歡自己的地盤上長期有人,多年前,在倫敦的紅石榴餐廳里,他可以靠一杯啤酒在那兒消磨十七個小時。尤其在那個愛下雨的城市,十天里有九天你的鞋底都是濕淋淋的,小餐館是最好的慰藉。
所以斯蒂芬喜歡中國,更喜歡上海,一想到他終要離開這片土地,心情便異常煩悶,且當預料中的結果愈靠愈近時,他的興奮與失落便在胸口脹成一只氣球。但走之前,他一定要見到那個女人,否則有些事,恐怕一世都放不下。
那女人,如今便站在他的店門外,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頭發(fā)用發(fā)油之類的東西盡量將外翹的末梢固定在最小的幅度之內,臉上敷了一層薄薄的蜜粉,掩蓋了皮膚上的坑斑,口紅是鮮濃卻極易掉色的,現在已褪了一半,泛出微微的黃,白色絲綢襯衫的荷葉翻領上有幾道顯眼的皺褶,米色長裙下一雙沾上浮灰的尖頭牛皮鞋已磨禿了跟。
她走進來的時候帶入一股清濕的風,他才驚覺原來今朝也落雨了,街面的顏色很深。
“要點兒什么?”他上前,輕笑。
無論到何種年紀,斯蒂芬都會是個英俊的男人。
這是杜春曉一直以來對他不變的評斷,哪怕他現在已是貨真價實的中年男子,法令紋與顴骨都鮮明得過分,然而還是極漂亮的,散發(fā)淡淡光澤的茶色頭發(fā)柔軟如昔,遞上餐單的那只手背上,那幾根淺金色體毛也還是熟悉的。
“你就這么想我呀?”她點了一杯紅茶,一塊蛋糕,淺淺笑著。
他望住眼前這位不漂亮,卻很有自信的女人,掂量出她笑容里的銳利。
“個倒稀奇來,明明是儂想我,才會來呀?!彼脴藴实纳虾T拺穑愕盟行┛扌Σ坏?。
她用餐叉將蛋糕切下一小塊,放進嘴里,回道:“我沒錢付賬的,你請。”
他笑了。
兩人瞬間回到英倫的校園時光里,那時他們都手頭拮據,卻偏偏要嘗試昂貴的東西,于是他去偷盜,她負責放風,把一家點心鋪偷到幾乎“破產”。
那個辰光,他們還是純的,好的。至于何時開始不好,他們都在刻意回避,卻又無論如何都不能不想。
于是他只得先開了口:“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施二少告訴我的,他知道很多關于我的事,包括很不好的事,那些事,原先只有你知我知,我以為以后也會是這樣,但顯然我是估錯了?!彼稽c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他尷尬地摸摸鼻子,干脆坐下,窗外被細雨洗到碧綠的梧桐葉散發(fā)的清香,仿佛正透過玻璃傳來。街對面,拿他的店當“家居旅館”的法國老頭正匆匆往這里走來,腋下夾著一疊報紙。
“好了,長話短說,我只想知道先前騷擾過高文的那幾個俄羅斯人的下落,希望你可以告知?!?/p>
“為什么要知道這個?”
她咽了一下口水,一時竟難以啟齒,要怎么講?難道說自己在幫未婚夫做私家偵探?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只得訕訕道:“有朋友托我?guī)兔φ{查這案子。”
“這么危險的事情,交給警察不是更好?”
“在警察面前你會坦白么?”她忍不住反將他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