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給謝希孟的詩寫序,其中有一句說她“不幸為女子”,如果給女性主義者讀到,歐陽公又要有麻煩了。但歐陽修并非失言,只是在說實(shí)話。古代,女性一直有些倒霉,而若論倒大霉,則是從宋朝開始。
宋代理學(xué)家對社會生活的干預(yù)能力,強(qiáng)且深遠(yuǎn)—早期的理學(xué)三巨頭中,程頤不用說,有名言“餓死事極小,失節(jié)事極大”在;張載曾作《女戒》,第一句話便是“婦道之常,順唯厥正”;周敦頤則說,治國的根本在于治家,而“家人離,必起于婦人”,也就是說,要使天下太平,必須從軟柿子開始捏。
在北宋,事情還來不及像后來那么糟。改嫁和財(cái)產(chǎn)繼承的權(quán)利,尚有些保障,而社會的風(fēng)尚也還開通。宋代多才女,說明了一些事情,因?yàn)樵诠糯?,讀書寫詩是社會處境的一種標(biāo)志。像名臣王安石,家中女性的處境就不錯(cuò),她們都寫詩,他夫人會寫“待得明年重把酒。攜手。那知無雨又無風(fēng)”,他妹妹會寫“草草杯盤供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他女兒會寫“極目江山千萬恨,依前和淚看黃花”,他侄女會寫“不緣燕子穿簾幕,春來春去那得知”。
宋代有兩個(gè)謝希孟。一位是前面提到的女詩人。另一位在南宋,是男性。這位男謝希孟有些意思,曾說“天地英靈之氣,不鐘于男子,而鐘于婦人”,大概是賈寶玉的先聲。但這種話只好算是憤激之言,不足以證明其真實(shí)的立場。
另一位出言憤激的,是本篇主角,晚清的汪士鐸。他的狷急狂傲,本來也普通,但他死后,有人刊印了他的《乙丙日記》,終于把大家嚇了一跳。
《乙丙日記》對女性所發(fā)的議論,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汪士鐸認(rèn)為女人數(shù)量太多,是世亂之由。所以他的主張之一竟是—“推廣溺女之法”。家有兩女,賦稅加倍。而窮人家,干脆不允許生養(yǎng)女兒。汪士鐸并沒有瘋。他身后的名聲,也不是瘋子所能冀求的—現(xiàn)在,好多人說他是“中國的馬爾薩斯”呢。
他還對女性的長壽憤憤不平。他說男子理該活到六十歲,活到五十歲,只算夭折;活到七十,是有福氣;而女性呢?活到二十歲,就是正壽,三十曰“甚”—已經(jīng)活得太久了。接下來,四十曰變,五十曰殃,六十曰魅?;畹狡呤耸??妖怪。
在對汪士鐸憤怒前,不妨再看看他對身邊女性的實(shí)際感情。汪士鐸幼年家貧,他曾回憶,母親在夏天常吃放壞了的食物;到冬天,手膚皸裂如碎瓷。母親一生勞瘁,“此士鐸所最痛心而不忍一涉想者也,嗚呼奈之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