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陳獨秀是怎樣看待這個問題的。接信后陳即復信，信中說：“鄙意容納異議，自由討論，固為學術(shù)發(fā)達之原則；獨至改良中國文學，當以白話為文學正宗之說，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對者有討論之余地，必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吾輩實無余閑與之作此無謂之討論也?！眻远ㄊ菈驁远ǖ牧耍舱f明了思想訓練之不足。陳獨秀后來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坎坷，能說與他的這種固執(zhí)己見、不容他人質(zhì)疑的性格沒有一點關(guān)系嗎？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胡適給陳獨秀的信，在胡適的思想發(fā)展史上是一份重要文件。他的許多關(guān)于民主、自由、平等、容忍等人生理念與社會理念，在這封信中已彰顯出來。這些理念，可說是一生恪守，未曾更易。有的還有發(fā)展，比如關(guān)于自由，晚年更進一步說，寬容比自由更重要。

對胡適的民主自由的思想，不可作簡單的理解。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系教授周質(zhì)平先生，寫過一篇論文《胡適對民主的闡釋》，對胡適的民主思想有較為系統(tǒng)的概括與評價。茲撮錄如下：

胡適晚年，對民主一詞下過一個簡明扼要的定義：“民主的真意義只是一種生活方式?！倍@種生活方式，“千言萬語，歸根只是一句話，就是承認人人各有價值，人人都望可以自由發(fā)展”。他又將這種生活方式歸結(jié)為“一種個人主義的生活方式”。個人主義，很多人都理解為利己主義，不是的，這是一種積極的個人主義。用胡適的話說，就是：“你要想有益于社會，最好的法子莫若把你自己這塊材料鑄成器?！边@是胡適一九一八年寫的《易卜生主義》中的一句話。

胡適所說的個人主義的精義，可以概括為“獨立自主，參與奮斗”八個字。民主的生活方式，就個人來說是獨立的，是有充分個人自由的；但就整體來說，是參與的，是有一個共同理想的。獨立而不參與固然無法達成這個理想，參與而不獨立，也會失掉個人的價值。在民主的生活方式中，中國人所最需要的是參與而不黨同，獨立而不避世的精神。

胡適還說過，民主只是一個過程。換句話說，民主永遠不會有實現(xiàn)的一天。無論現(xiàn)在的社會是如何的民主，我們總可以盼望一個更民主的將來。我們必須不斷地在獨立和參與之間努力奮斗，才能一天一天地讓我們的生活方式接近民主的理想。

胡適談民主時，常與自由并舉。在他看來，民主與自由是一物之兩面，不容分割。將民主落實到一個制度上時，胡適說這個制度“只是要保障個人的自由，使他不受政治暴力的摧殘，不受群眾壓力的壓迫”。他又說：“民主的生活方式，在政治制度上的表現(xiàn)，好像是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其實他的最精彩的一點是多數(shù)不抹殺少數(shù)，不敢不尊重少數(shù)，更不敢壓迫少數(shù)，毀滅少數(shù)?！保ā逗m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