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早早睡,其實還有個更為重要的理由,我睡覺的姿勢非常不雅,總是不知不覺地將兩手夾在褲襠里,知道的說我這是習慣性動作,屬于下意識,不知道還以為我滿腦子都是腐朽墮落的資產(chǎn)階級淫穢思想呢。人家楊東升和杜壽林睡覺也有毛病,可是不傷大雅,楊東升喜歡說夢話,杜壽林喜歡吧唧嘴,就這些,算不上什么缺陷,傳出去也沒什么了不起。我那個毛病就很容易叫人覺得有傷風化。
睡不著怎么辦?楊東升問我。我說,數(shù)數(shù)。杜壽林說,背小九九。楊東升說,我最喜歡數(shù)學,一沾阿拉伯數(shù)字就更興奮了。我說,要不就念二十六個英文字母。楊東升果然念起來,他還沒睡,杜壽林倒先打起呼嚕來。接著,楊東升也呼呼入夢了。這下子,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眼皮也覺得漸漸沉重起來。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反正工夫不大就醒了,村里的雞叫聲此起彼伏,還有唧唧喳喳的鳥鳴,遙相呼應(yīng)。房東早給我們打好了洗臉水。本來我們還計劃著早起,給房東打掃院子挑好水來著,結(jié)果,都起晚了。江曉彤集合好隊伍,硬要大家跟軍訓一樣,繞著村子跑一圈,我還勉強能對付,可是女生總掉隊,杜亦還是我跟鄭建國攙扶著才跑完了全程。嘴巴告訴江曉彤,他們有兩掛馬車要去大隊拉麥種,問我們是不是順路一起走,大概江曉彤也覺得這里實在沒什么作為可施展,就決定去大隊部,好在離這不遠,也就七八里地。
哎呀,這里怎么有這么些麻雀呀,黎彩英又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
難怪這個地方糧食歉收呢,任憑四害猖獗,怎么可能大豐收啊,江曉彤提議我們滯留一天,打麻雀。我們都沒意見,嘴巴卻意見很大,可別可別,你們饒了我們吧,頭些年除四害,把所有的麻雀都打死了,結(jié)果,當年就鬧蝗災(zāi),一斗糧食都沒收上來。見嘴巴不買我們的賬,我們只好無奈地搖搖頭——奇怪,麻雀跟蝗蟲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好,我們就按原計劃出發(fā)吧,江曉彤對嘴巴說。
在我們坐上馬車,把勢吆喝著要走的時候,我看見那位孤寡老太太沖我們招手,孩子,往后再來串門啊。我突然從她眉眼間看到了我奶奶的影子,倍感親切,我沖她笑一笑,做了個鬼臉,這是我喜歡的示好方式。坐馬車幫上硌屁股,碰到溝溝坎坎,顛蹬得更厲害,我想要是走遠道,我的屁股非顛腫了不可。好在大隊部并不太遠,又有嘴巴送我們,抄近道至多用半個鐘頭??墒?,景色卻大為不同,小隊都是坯房,一人來高,而大隊部周圍多是瓦房,墻圍是石砌的,再有一點不同的是,小隊使的都是河水,大隊部則用的是井水。我們的馬車還沒有停下,就聽有人喊,城里的學生來了,城里的學生來了。呼啦啦,男女老少都圍上來看熱鬧,幾個女生直害臊,低著頭。尤反修輕聲低語道,怎么這么多人呀?我鼓勵她說,這要比天安門廣場的一百萬人聲討劉、鄧、陶的陣勢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