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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串聯(lián) 十九(1)

大串聯(lián) 作者:雪屏


19

從廣元前頭那一站跳下貨車時,我們已經(jīng)跟那些唐山女生成為了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相互還留下了通信地址。尤反修攀爬車幫的時候,露出后腰來,剛才給我們念書的那個扎紅頭繩的女生趕緊替她扽了扽,尤反修沖她吐了吐舌頭。

你聽你聽,剛出站臺,我們就聽見廣播喇叭里正在廣播。

廣播的是《人民日報》上發(fā)表的《中共中央通知》。

走,我們就找這個廣播站去,江曉彤有主意了。廣播員帶川味的普通話,聽起來很有韻味。

你去打聽打聽,江曉彤對我說。

我早習慣被他牽著鼻子走了,顛顛地跑頭里打探去了,還好,不少人都知道廣播站所在,沒費太大的勁兒,我就把廣播站的確切地點摸到了,人家說沒多遠,可是我們走起來,半個多鐘頭都沒到,女生累得走不動了,嚷嚷著要歇歇腿。

時間還早,歇歇就歇歇吧,我說。

我們都坐道邊上,一邊聽蛐蛐叫,一邊擦汗。

只許歇十分鐘,江曉彤說。

我們趕緊休整一下,別叫人看著我們像一隊逃兵似的,黎彩英說。

大概她是見我們都光著膀子,軍褂都搭在肩上,很不雅,所以才這么說。江曉彤頻頻點頭,夸她想得周到。

鄭建國說,我的鞋開膠了,腳后跟都露出來了。

我說,誰叫你總登梯爬高的。

不在高處怎么拍全景呀,鄭建國說。

好了,整隊出發(fā)吧,江曉彤招呼大家。

尤反修小聲嘀咕一句,也不知道人家歡迎不歡迎咱們。

我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怕什么。

廣播站其實是昨天剛被紅衛(wèi)兵占領(lǐng)的,原來那些播音員都給趕回家抱孩子去了,見我們來,都很高興,說我們要廣播起來發(fā)音準好聽。江曉彤一再解釋,我們來,是要播下革命的種子的,不是來當播音員的,他們這的負責人長了一個獅子鼻,卻說,要播下革命的種子,不借用廣播這一手段是不可能的。我說,毛主席他老人家在湖南搞農(nóng)民運動,沒有廣播,還不是進行得轟轟烈烈?他們也站出幾個人,跟我們針鋒相對,吵得雞飛狗跳。這時候,黎彩英說,你們這么吵鬧,只能是仇者快親者痛。雙方這才消停,坐下來,促膝談心,最后達成一致意見,借廣播站這個戰(zhàn)場,在當?shù)叵破鹨粋€新風暴,讓千千萬萬的群眾覺悟起來,投入到這場史無前例的運動當中去。于是,雙方擬稿,結(jié)合本地實際,一天三遍,號召群眾思想革命化,由杜亦來播音。當?shù)厝舜蟾疟欢乓嗉冋钠胀ㄔ捤颊驹诖罄认逻吢?。?jù)獅子鼻說,群眾的反映十分熱烈。很快,就有人來廣播站提供第一手材料,有反映個別人家孩子病了,不請醫(yī)生,反而燒香磕頭,相信封建迷信那一套的,也有揭發(fā)某某某表面上是個裁縫,卻打著為人民服務的旗號,私下里偷著做裝裹衣裳的,更有檢舉一個學校的校長居然公開反對學生上街游行,逼著同學們天天上課,曠了課,馬上找家長,挑唆家長打?qū)W生屁股……江曉彤說,想不到下邊還有這么問題沒有解決,看來,我們肩上的擔子不輕啊。我們只來了一天,就把這個小城的氣氛鼓動得熱火朝天,形勢大好,可是獅子鼻似乎有點兒擔心,擔心風頭都叫我們搶走。他找到江曉彤,明確規(guī)定,他們才是這場運動的生力軍,而我們僅僅是個顧問團,以江曉彤的個性來說,應該跟他針尖對麥芒,可是不知為什么,他卻妥協(xié)了,不跟對方一般見識。這樣一來,廣播站就有了兩個司令部,一個是以獅子鼻為首的本土派,另一個則是以江曉彤為首的北京派。應該說,廣播站的那些當?shù)赝瑢W還挺好客,把我們都請到家里去住,我去的那家叫五奎,膀大腰圓,喜歡踢球,我搬到他家之后,一早起來,他就逼我做一百個俯臥撐,而他也做一百個仰臥起坐。他說,出力長力,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馬虎不得。運動一結(jié)束,他就到井邊提一桶水,上下一通擦,我不行,剛打上來的井水,冰涼,我嫌刺骨,他就諷刺我嬌生慣養(yǎng)。他這個人優(yōu)點不少,唯一的缺陷就是吃飯吧唧嘴,可是不是什么原則問題,又不能跟他較真。有一天,我問他,獅子鼻才二十歲怎么就有白頭發(fā)了,他說,還不是動心眼動的,往后你防著他點兒。他很羨慕我能走南闖北,我說你也可以出去呀,他說他不能,他媽媽中風,他得伺候著。我問你爸爸呢,他說在大三線建設工地,半年也不準回來一次。一天三頓飯,都由他包辦,難怪人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呢。我在家,家務都是奶奶做。秀園更過分了,她家光保姆就仨!五奎還會電工,所以才把他叫到廣播站去,當維修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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